“哦。”我托腮很是佩服的应道,仔细回想他方才所说的习惯了三个字,不由让我想起了他的凡间身份,是了,他曾是一国大皇子,多多少少也帮他老爹看过不少折子奏章之类的东西吧,自然是习惯了。
而我,自小就不爱看书,可偏偏在看书写字这方面有极高的天赋,在整个泰山府中,数我最不爱看书,数我背的书最多。师兄们往常需要背几个月的书籍,我只需从头到尾读上一遍便熟记于心,且还很有本事的写了一手好字,泰山府每年的新对联皆是出自我的手,以至于万年之前五毒老祖去泰山府作客时一心要收我为徒弟,我那些好师兄们激动的只差拿个麻袋将我打晕装进去送给他了。
一卷名册还没看完,他便已经将余下八卷给解决了,顺便还抽走了我手中这一册……看来我方才担心看不完的问题,实乃是杞人忧天了。
我偷偷挪到云川的手边,看他提笔在宣纸上写下那些名字,倏然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云川,你莫不是还会仿人笔迹?”
他提起笔,凤眸垂看我,“嗯?”
我抖了抖唇角,自他手中接下毛笔,在新纸上照着他写的名字誊抄了一份,指给他看:“你瞧,你的字迹与我的字迹,竟有八九分相似!我自诩写的一手好字,可这些年来,总感觉缺了什么神韵,如今看你的字,正好弥补了我这字体的缺陷,写的格外好看,若说你我字迹不同的那一两分是什么,大约就是你比我写的好看了!”
我怕他瞧不清楚,特意给他挪正了,激动道:“我师父说字由心生,每个人写出来的字都不相同,云川,你我的字,无论从字体还是力度上来说,都相似的很。你说,天下为何会有如此奇怪的事情!”
他镇定挑眉,眉眼俱笑,接过毛笔继续镇定自若的往下写,平平静静的道了句:“嗯,大抵是我们之间有缘分,所以连字体都如此相像。”
我缠着他追问:“你就不好奇么,毕竟这种事情就像你走在大街上忽然撞见了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你彼时的反应不该是惊诧么?就算没有惊诧,那好奇一下,也该有吧。”
他任我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行云流水般写完名字,“小九,凡事都需保持几分神秘感,若都猜着了真相,还有什么乐趣,况且我觉得,在你我字迹相似这件事上,你还有千千万万年的时间去发现,可还魂书的事情,该是迫在眉睫。”
啊对,还魂书,眼下还魂书最重要!
我赶紧凑上去看名单,只是这一看,又将我吓着了……
“这、这这……怎么有如此多的人名?就一会儿的功夫,你都给我写满十张了!云川,你是老天派过来惩罚我的吧!”
云川:“……”
待我细数完这些鬼差清单之后才发现,从阴差名册上下手这一回,又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且不说阴律司九千阴差,其中多多少少与人间有关联的鬼差百十人,就说这百十人中,有的是儿子孙子在世,更甚者还有老婆在世,皆有盗取还魂书的可能,若是一个个查下来,恐怕又要耗时良久。
我捏着名单猛地俯身砸在了檀木矮几上,将名册往旁边一推,恹恹道:“看来,我天生都不是查案的料子,好在判官府查案这种事都被陆判爷爷给包了,咱们阴律司也只是掌管冥界律法,看管生死册罢了。”
他伸出修长的玉手,握起一卷书帮我整理好。“不着急,慢慢来,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
我如今也只能顶着一份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了,云川说的对,着急也没有什么用,守株待兔说不准还能有惊喜。
“算起来今日已经是第十一天了,成衣店的新衣裳可有给你送过来?若是没送来,我明儿可以顺道跑一趟。”
他顿住了手上的动作,墨眉上扬,眸眼熠熠,“前几日便已经送过来了,我瞧你公务繁忙,便没告诉你。”
我欣喜道:“看来成衣店的速度还挺快的嘛!你快去穿上给我看看呗。”
“你想看?左右也只是几件衣裳,以后会看见的。”
我托着下巴兴致不减道:“我想看看不一样的你嘛。”
他昂头看我,目光深深,良久才轻笑出声:“等你回来了我穿给你看。”
“我回来?”我不解的坐直身子,“可我现在不出门……啊!”
话还没说完,便有一道黄符破风飞进了结界,以迅雷之速直撞我的脑门……不用想就晓得,是牛头马面回来了,也只有他们的手法才会每次都格外精准的将灵符贴在我脑门子上。
我一脸黑线的将灵符扯了下来,摊开一看,上书:有贵客至,速归阴律司。
“贵客?又不知是拐走了哪家的小姑娘去阴律司吃茶,整天就知道诓我。”我喃喃抱怨了两句,捏着黄符纠结道:“我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牛头马面素来不靠谱,此次又说不准是为了诓我过去陪他们聊天赌钱,但不过去,万一他说的是真的……”
云川慢条斯理的收拾着桌上名册,淡淡道:“与其在这里猜测揣度,不如去看一看,你乖些,今晚准备给你做元宵,你回来正好可以吃上。”
“元宵?云川你又换新食谱了?上一次那张食谱我记得还有叫花鸡,鱼虾丸,麻婆豆腐没有吃呢。”我掰着手指头,一个不漏的盘算着,他慢言慢语:“无碍,那些明日中午给你做,今晚先吃元宵。”
“唔。”我似懂非懂的点头,起身拂了拂袍子,“那我先过去了,你记得要按时将我拿回来的药给熬了,然后乖乖喝下,若是让我发现你偷懒了,我可是要生气的!”
“好,我不偷懒,一定喝。”他温顺的看着我笑,我瞧他这眼神也怪真诚,便安心离开了竹屋。
这个时辰牛头马面唤我去,难不成又是在人间逮到了好东西,要带上我一饱口福?但今日阴律司方圆五百里没有一点儿奇怪的香味,看样子也不像是请我吃晚饭……贵客,到底是谁?
唯一有迹可循的便是今日阴律司的鬼差,格外的少……
判官大殿的殿门紧闭,我忐忑的走过去,伸手用力一推,殿内夜明珠的光华透过两扇殿门打开的缝隙洒了出来,投在我的深色衣袍上,我昂头瞧过去,确见一熟悉人影立在大殿中,身畔两只瑞兽香炉还萦绕着浅浅青烟。
我识的他背影,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大步迈过去:“沉钰哥哥,没想到牛头马面说的贵客是你啊,我还以为是来了什么稀奇人物,你今日怎么有空来阴律司了?”
沉钰上君听到我的声音,从容缓然的转过身看向我,彼时我已经迈到了他身前,满脸笑颜的问他:“几日不见,沉钰哥哥这次来,可又是为了公事?其实你大可不必亲自来,只需下道旨宣我去轮回殿便可。”
他面色温润的低头瞧我,柔声道:“宣你过去,不如本君亲自跑一趟稳妥,况且,本君也恰好是顺路。”目光有意往墨色纱帐后瞟,我不大明白,顺着他的目光也瞧了过去,只见那绣满金色符文的墨色云帐后亦是负手立着一名男子,身着深玄色长袍,云袖纹了大片的龙纹,玉冠高束,背影欣长威仪,盛气凌人。
那男子站在判桌前,一手掂着一方玉砚观摩,一手负在腰后,一举一动都沉稳淡定,我猜,他也定然是个大人物。
扯了扯沉钰上君的袖子,我问道:“这莫不是沉钰哥哥的朋友?”
沉钰哥哥没言语,我又朝着那背影礼貌道了句:“初次见面,幸会幸会,不知阁下是哪位上君大人?”
那人施施然的放下玉砚,转身,露出了一张我不熟的容颜,不过他的样貌,倒真算是俊俏,年轻潇洒却又稳重淡然。
“本君是谁?不如你猜猜?”那人唇畔噙笑,言语中也带着玩味。
我摇头:“我猜不到,不过像你这般气质出尘,锦衣华服的人,至少也会和沉钰哥哥一样,是某个殿的上君吧。”
沉钰哥哥深吸了一口气,我侧首询问:“难道猜错了?”
那人颔首,笑道:“只答对了一半。”
“一半?”我含糊了,大着胆子从上到下将他仔细打量了遍,直到目光落在他腰间玉带下坠着的那块玉佩时,方觉有一道晴空霹雳劈在了我的灵台上,仓皇跪下身,激动颤抖的扣袖与他行礼:“臣花如仙拜见阎君陛下,陛下圣安。”
阎君,他这种大人物不该是待在冥殿受百官朝拜的么,怎么如今却来了判官殿,莫非是来问我罪的?可我女扮男装的事情不是早就同他汇报过了么?他没回信,难道不是默认?
沉稳的脚步声逼近几步,阎君拾阶下了丹陛,立于丹樨处稍顿,广袖垂曳在明晃晃冷森森的地面上,爽朗一笑道:“还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怪不得钟判官放心将阴律司交给你。”抬袖示意我起身,缓缓言道:“不必多礼,起来吧。你,应还是第一次见到本君吧?”
我腿软的爬了起来,心有余悸的回道:“回陛下,臣的确是第一次见到陛下。”
虽说之前有过几封书信往来,但我送去了冥殿拢共十几封书信,而阎君陛下真正回信的次数,却是一只手能数过来的,信上的言语板板正正,没有半分感情,因此我总感觉阎君大人是个比我爷爷还难伺候的主,可如今看来,他还能有心情同我开玩笑,应是真的同传闻中说的那般,脾性温善,甚好相处吧。
“本君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婴儿,只三万年没见,你就长成亭亭玉立的丫头了。这时光,过的可真是匆匆。你这些年里一直生活在人间,如今在地府,可还住的习惯?”
我垂首小心道:“习惯,习惯……我自幼就生长在冥府,因此如今回来,也只当做是回家了,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这便好。”阎君大人抬手抚在一旁的铜鼎香炉上,神色沉重了些许,威仪启唇:“本君这次过来,一者是想看看你这鬼差做的可顺畅,方才听牛头马面提起,你在这阴律司混的也算是有头有脸,已和鬼差打成了一片,交情甚好,如此,本君便也放心了。再一者,是为了阴司有人盗取阳寿这件事,本君都已经听沉钰说过了,私自盗窃凡人阳寿乃是大罪,且据混沌镜所示,他已经拿了不少人的阳寿,细细查来,至今已有上百,至于为何冥界在之前都未曾察觉半分,本君想,他应该是忌惮冥界会发现,故而凡人那几十年阳寿,他一次,只拿几年,如此便可躲过冥府的眼睛,瞒天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