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引了谢家兄妹行到正厅前,两盏橘黄纱灯悬于头顶,柔光洒在谢小姐的容颜上,分外柔美。谢公子仿若一刻清醒,执着谢小姐的那只手陡然紧了紧,续而忙松开,大手负在身后,动作之上略显仓促,眸眼深处也闪过几分惶然。
谢小姐与我皆是晓得谢公子回来了,云川走的正是时候,等会儿见谢大人可不能露馅。我也不再和谢小姐聊天,老老实实地隐藏进谢小姐的体中,徒留那满眼茫然又失措的痴傻丫头。
谢老爷领着自己的一儿一女早已候在了正厅,彼时见了弟妹前来,捋着黑胡须笑吟吟的迎了过来,很是亲近的拍了拍谢无伤的肩膀,万分感慨的长叹一声:“二弟近年来,愈发玉树临风,丰神俊朗了,长得一表人才,为兄看了,很是欢喜。”
目光再看向脸畔余红未散的谢无忧,脸上的神色更和蔼些,缓缓走过去,抬袖敲了下谢无忧的额,宠溺无比:“这小丫头,也长这么大了,亭亭玉立,乖巧可人,哎呀,大哥离乡数年,这变化最大的就是小妹了,遥想大哥当年离家那会子,这小丫头还不到大哥的肩头,大哥走时还同大哥哭鼻子,真是个傻丫头啊。”
“大哥。”谢无忧羞窘的扯了扯谢大人的袖子,脸上红霞不减反增,纵使年纪相隔甚大,可比之谢无伤,谢无患才更像是一个宠爱小妹的哥哥。
“好了,大哥不说了,连日舟车劳顿,怕是也累了,大哥命后厨给你做了莲子羹,你先进来趁热喝一点。昨日夜晚的事情,是大哥不好,没有及时派马车去迎接你们,让你们受苦了。”谢无患揽住无忧的肩膀,言语中尽显溺爱,扶着谢无忧进了厅堂,对着那等候在一侧的兄妹道:“来,欢儿,语儿,这是你们的叔父和姑姑,还不快来见过叔父姑姑?”
谢家兄妹的年纪其实与谢无伤谢无忧俩兄妹相仿,大不过三四岁,但奈何辈分在这摆着,他们也不得不开口唤一句:“叔父,姑姑。”
我见到了那位阴时木命的谢小姐,听言语中提起她的名字,叫做谢云欢,兄长唤作谢云语,如今谢云欢正是二八年华,恰恰十六岁,但个头已经与谢无忧可比肩了,因着年幼,眼里稚气尚存,不过在见到自己名义上叔父谢无伤的时候,眼里仿若还晃过了另一缕光……
“为父离家时,这云欢还小,怕是对你们的印象还不深,这次你们从家乡赶来,一时半会儿也不要着急离开,同你们这侄子侄女多相处几日,也和大哥多相处些天,大哥公务缠身,不能亲自回乡拜见父亲母亲大人,实属不孝,大哥答应你们,等过些年大哥将这一身差事卸下,便也告老还乡,在父母膝下侍奉,再不远离。”
谢无伤沉笑出声,无奈打趣道:“大哥你距离告老还乡的日子还长着呢,新皇刚刚继位,他舍得放你走么?况且父母大人也从未曾怪罪过大哥,大哥您这是光耀门楣,父母高兴都来不及呢。”
“嗳!”谢无患重重一叹,招手示意侍女上茶。侍女有眼色的端茶送上去,可却在半道上被谢云欢给接了过去,谢云欢亲自给谢无伤送了上去,娇羞的低头道了句:“叔父请喝茶。”
谢无伤并未在意谢云欢的脸色,轻描淡写的嗯了声,随之将手里的这盏茶转递给了谢无忧。
谢云欢的脸瞬间便黑了。
厅中人泰半都忽略了这一来一往的动静,唯有谢无忧将这些小动作都看的清清楚楚,手上端茶的动作有些抖,一滴热茶滴在手背上,烫的她眉头一皱。
“你说你这个小侄女,会不会是对你哥哥有意思啊。”我托腮有一拍没一拍的敲着桌子,她神色黯然的收回手,继续伸去拿过杯盏,掀起杯盖,敛了敛眉心道:“我如何知道……”
我乐此不彼的将自己之前看过的爱情宝典讲给她听:“我之前看过一本书,书上说,一个女人瞧一个男人会脸红,那就代表是对他有意思了,如果一个女人刻意去接近一个男人,那就代表,准备下手吃他了。你哥哥其实比你的小侄女大不了多少岁,这个年华的小姑娘正值情窦初开的岁月,难免碰到了英俊的男子就想上下其手。”
“不会的。”谢无忧一口反驳,方寸稍乱。我戚戚然的悲叹了声,“无忧你好奇怪啊,有人对你哥哥有意思,你不感觉,这种八卦很有趣么?”
若是我的那些师兄们被谁给看上了,我一定会激动个三天三夜睡不着觉。
她闻言心又乱了,这个小丫头啊,我算出她有喘喝之症,莫非她还有心悸之症?
谢老爷拉着谢无伤与无忧话了大半个时辰的家常,这才意犹未尽的放她们回房休息。
谢大人好歹是个朝中三品大员,家宅自然也是奢华气派,府中下人掌灯引他们进了早已安排好的房间,谢公子的房间与谢小姐挨着,若非是有院落相隔,大抵也能算是个隔壁。官宅与普通老百姓的茅草屋没得比,无忧的这处院落坐北朝南,门前种满了火红的月季花,两侧种了几棵月桂树,盛夏的时节这些晚花倒是开的极好。
房间也是顶好的摆设陪衬,桌子是梨花木的,花瓶是汝窑的,就连床前的纱帐用的都是月光纱,真不愧是大户人家!
侍女退下后,我从谢无忧的身体中捏诀现出身来,身影落地,拂了拂自己浅紫色的广袖,昂头观摩了一阵她的房间:“你大哥还真是宠爱你,这房子的摆设,也忒好忒珍贵了些吧!”
她矮身在并蒂莲花铜镜前坐下,神态恹恹没有精神,“是啊,这里的摆设,皆是按着我在家的摆设所布置的,汝州的瓷窑生产出来白釉红花宝瓶,江南织造的月光纱,还有碧玉玛瑙棋,梨花红木椅……”
怪不得世人都想要权势金钱,诚然,有了这些东西,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自己得不到的呢……
“看来你家还挺有钱的啊,这些都是人间屈指可数的宝贝。”
她依旧提不起来兴趣,托着脑袋看铜镜,喃喃自语:“是啊,我家祖上乃是皇商,家产雄厚,加之父母先祖累计下来的产业,加起来至少能买下一整个京城……可惜,空有钱财又有何用……”
听她这样说,我忽然想起了我的一百零九位师兄的其中某一位,他是东海龙王的重孙,自己老爹在一片海域里做龙王,听闻他老爹择的那处地盘昔年乃是几个兄弟都不要的,地处偏凉,又百里不见人烟,没有人烟便没有香火,惹得诸位龙皇子嫌弃,他爹大度,彼时便本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仁心咬牙选了。
本以为是穷山恶水的地方,临行特意带了不少虾兵蟹将前去挖山垦土准备造林子自给自足,可搬过去之后,挖着挖着竟然挖到了一座金山,不但山是金的,连海底都到处埋着水玉珍宝。他爹一夜暴富,将整个海底都拾掇整顿了一番,造了个金玉打造的水晶宫,不到半年便将那处海域打理的风生水起,可是令那些兄弟们眼红后悔。
不过,穷人有穷人的苦,有钱人自然也有有钱人的苦闷之处。
譬如我那位师兄,他便是整日愁着如何才能快速花完他老爹派人扔给他的金块子。山中规矩多,他又不能常常下山,几十年过去了,他的金块子已经多的堆不下了,好在后来大师兄给他想了个法子,命人将那些金块子重新捣鼓捣鼓,给师父以及天上的大神们筑一尊金身,这样一来,当真就可废物利用了。
只是,又几千年过去了,由于金子实在太多,金身打了一千五百尊,站满了整个泰山府以及人间庙宇,师父见泰山府实在容不下这么多大神了,就特意放了他三年假,让他什么时候把钱花完了什么时候再回来,于是,三年过去了,三年又三年,三年再三年,我那位师兄到现在也没再回去……
如此一说,太有钱,也是个苦事。
我在一边趴着看她背影,瞧她发了半柱香的楞仍没有回神的迹象,便起身拂了衣袖,自己出门找乐趣。
夜半更深,人静鸟眠,但独独天上月亮正好,星星虽寥寥,可光彩熠熠,亦是很有欣赏的价值。
我跳上了府中最高的一处阁楼,脚步轻轻的踩在瓦片上,欲要在房顶寻个合适的地方坐下来,俯身之时忽踩到了一片松动青瓦,我顷刻间便要重心不稳的从房顶摔下去,但,意料之中的下坠感并没有出现,一只冰凉的手握在我掌心,往回一扯,我的身体便扑进了他冰冷的怀中。
他扶着我的腰,顺势带我坐在房顶上,一系列的动作潇洒自如,毫不拖泥带水。
“笨丫头,这样也能摔下去。”头顶上传来某人的取笑声,我抬手敷在他的胸口处,撑着身子坐起来,很不悦的反驳道:“我怎么笨了?你不拉我我也有办法上来。”
他一袭紫衣绝尘淡然,皱眉看着我,唇角忍俊不禁的勾出个弧度,神色着实无奈,“你啊,聪明的很,也顽皮的很。”嗓音低下几分,眸光变深:“着实比以前开朗了,更讨人喜欢了。”
我理好袖子,摸摸脸蛋,侧首望他:“你以前又没见过我,怎知我以前不开朗?”
他不说话了,目光从我的身上挪开,望向远处星火点点,“我……直觉……”
“唔。”直觉有时候,真觉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但是我总感觉这厢是在逗我,捏了捏自己的脸蛋,我厚着脸皮同他道:“若是你下次夸我,可不可以夸夸我的脸蛋,夸我比以前长得漂亮了,这样我也许会更开心。”
“哦……”他低低一应,垂首看我,“可我觉得,小九这样就已经很美了。”
“女孩子嘛,总会在意自己的皮囊,皮囊这个东西呢,没有……就算了,有的话就要追求更美!”我很是坚定的同他道。
他听罢淡笑,悄无声息的靠过来些,又悄无声息的从后抱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