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他消失,狼狈的从墙角爬了起来,因着只被绑了两只胳膊,故而腿脚落得个轻松,尚且能够行动自如。目光落在那躺在玉床上的姑娘处,我忍住腿脚发麻打颤的痛,一瘸一拐的走到了那姑娘身畔,趁着他不在,我才有机会将这姑娘看的清楚。
姑娘生的二八年华,如花似玉的容颜,一双新月弯眉,五官精致如画,眉间一点朱砂,像是刻意点上去的,又像是自幼便有的胎记,红艳似火,却又不妖媚,反而平添了两分惊艳。
薄唇泛着霜白,气息微弱到难以捕捉的地步,身畔堆积的引魂花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正悄然滋养着她的魂魄。
可惜双手不能动弹,要不然我或许可以探探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美人儿看起来年纪不大,容颜上还透着几分稚嫩之气,约莫只有个几千岁的样子。凝雪般的肌肤上渗着刺骨的寒气,视线往下,一点亮晶晶的东西自她袖口漫了出来。我好奇的想伸手去挽起她的广袖,可扭动臂膀时才想起来自己如今还在被绑着,无奈之下我只好朝她的袖口处吹了口气,凉风掀起了她的衣角,雪腕上露出了一只玲珑银镯。
银镯,这只银镯看的好生眼熟,我仔细想了片刻,终是认定了她手腕上的这只和那混蛋柜子里的那只相仿,甚至不能用相仿来形容,可能,就是一对。
银镯的样式与纹理大致相同,只是这只镯子简单了些,小巧了些……
仔细去看她的容颜,是与画中人容颜相似,难道她就是青音?
但,沉钰哥哥说青音乃是神族,且三万年前就出现在冥府过,不该岁数如此小。记忆里忽又想起了日前云川和我说的那些话,一个男人,生平最在乎的三个女子莫过于母亲,女儿与心上人。这姑娘和青音长得相似,该不会是……青音的女儿吧?
揣度了良久,也只揣度出了这一个可能。我后退了两步,昂头打量冰宫的出处,管她到底是谁的女儿,先逃出去才是要紧,只不过我该想到,他这般放心将我一个人留在冰宫,又不打晕我,泰半是有了十成的把握认定我走不出这个冰宫。
如他所愿,我找了半个时辰都没找到冰宫的出口在哪里,倒是在冰宫的墙壁上发现了不少诗句,看这笔迹,该是出自一人之手。
“最是凄凉三月天,遍地桃花凉,生也错,亡也错。”
“何日再为卿挽发,如今空对杨柳愁。”
“此生难做比翼鸟,来世愿为连理花。”
“一朝只影去,不见佳人来,采菊双双落,空瓶无复还。”
潇洒恣意的笔迹间添满愁肠百寸,我昂头细看那冰墙上的诗句,每一首,皆是伤怀之感。念卿卿不在,问卿何时还,卿不在……难道是,已经去世了?
我顺着冰墙上的诗句往前看,尽头处立着一方香案,案上供着一人的牌位,上用金字描出一行字迹:爱妻青音之神位。
爱妻青音,果然是已经去世了……香案前还萦绕着缭绕青烟,我走近,看着那尊牌位有些晃神,这个女人被他称为爱妻,那地府中的那位上君夫人,又是怎么回事?
“你在这里做什么?”
冰冷的嗓音从后飘了过来,我当即觉得心头一震,心跳慌乱如雷,仓皇的转过身去,瞧见他那张阴寒要吃人的脸,我被迫没出息的浑身抖了一抖,用着低哑的嗓音回他:“没,没做什么,我就是无意闯了进来,想要看看……”
他冷盯了我半刻钟,随之不再看我,目光深深的挪至灵位上,步伐缓慢的走过去,自一盏白玉瓶中抽出一支香,无火自燃,插入香炉中。
“常上君……这是你的夫人?”
他抬指拂去牌位上一粒尘埃,背对着我沉默,许久过后,才回道:“他是本君的夫人,唯一的夫人。”
“传闻,两万多年前,您娶了妖界的公主……”我看着他的背影,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他又不言语了,替牌位擦拭尘埃的动作格外温柔。
“上君的诗作,很是惆怅,让小神想起了,小神那受了情伤的师兄。”诱敌第一招,先同他套近乎,无近乎可套,就同他寻找共同话题,两个受了情伤的人,往往更容易引起情感共鸣。瞧他背影萧瑟,手上的动作也顿住,我继续添火候:“我师兄也丧失过爱妻,只不过那姑娘的死,有一半的原因在他……他为了报仇,选择断绝七情六欲,后来那姑娘被坏人强占,不堪其辱的自缢了。我师兄去时,她已经香消玉殒了。我师兄打那之后便嗜好上了喝酒,酒醉也会提笔写上几句,这千百年来,我每每瞧着,也是心疼。”
他抚在灵位上的玉指稍稍一动,我见状便晓得这招生效了,静等着他开口。
一缕香烟袅袅飞上云端,他昂头阖目,沉哑的启唇道:“他该死。”
我乘胜追击道:“其实,我师父说过,姻缘此事讲求的是一个主动,若你不主动把握她,她便会与你擦肩而过,等你再回头,就再也寻不到当年的人了。”
他倏然低笑,嘶哑沉重,“你师父,说的对……”
“大殿中的那位,是您的女儿对么?她生的可真好看,眉宇间同上君有几分相像,长大了也一定是个美人胚子吧。”诱敌第二招,投其所好,使劲对他说好话!
他不反驳,但也没点头承认。
我继续发功说好话,“我见过不少仙女儿,但没有一个像小少君这般,既漂亮又英气。她一定很随先夫人吧,听说女儿随母亲,小少君生的如此美,先夫人定也是个倾国倾城的佳人。只是……”我略表惋惜,沉叹了一声:“可惜,好好的姑娘为何生了病,昏迷不醒呢,有没有找冥界的大夫看看?听说冥界有位司药仙子,医术尽得九重天医神真传,你可以请她看看。”
我喋喋不休的站在他身后同他说话,他也不理我,徒留我一人聒噪。
“不知这小少君像先夫人多一些呢,还是像上君多一些呢,传说冥府的十殿上君都很厉害,如今亲眼得见方知传言不虚,对了常上君,他们说你是上古时期便名声远扬的尊神,曾同冥王殿下一起上过战场杀过敌,那你打架一定很厉害吧……”
“够了!”
终是将他惹恼了,他冷声打断我,墨眸深不见底,“你到底是谁?”
我到底是谁?
我故作痴傻:“上君不是知道么,我是一介散仙,你是问我叫什么名字么?”
他回身,犀利的眸光与我对视,剑眉紧蹙成团,一派俨然:“你可知上古那一战,本君随冥王殿下出征一事,乃是记载于冥界上古史中,外人不可得知,你如何对冥界之事如此清楚?还有,你又如何晓得,本君要将你送给魔头?你到底是什么人,若不从实招来,本君现在就杀了你!”
上古史……对了,光顾着拍马屁忘记了冥界上古史不可外传了。魔头……脑海中闪过早前的那一幕,我冲着他嚎了句:你要把我送给那魔头?正是这句魔头,让他对我生了怀疑。天啊,我这笨头脑,怎么总是露出破绽呢……
他打量着我变了又变的脸色,不耐烦的提醒了句:“怎么,可有想好说词?”
我哽了哽,没想好三个字差些脱口而出,低头瞄见了身上的锁魂索,我咽了口口水:“那啥,您把这玩意收回去,我就和你说。”
他睨了我一眼,扬袖要走:“本君不问了。”
“别啊!”上君不愧是上君,弃卒保车的招数用得甚是顺手,我见他也不是那么难相处,便小跑着跟了上去:“你就这么喜欢锁我么?你放了我,我不会逃走的,况且你这冰宫连个门都没有,你修为那么好,想要困住我很容易,干嘛非要绑住我的胳膊啊!常上君,看在我们同为神仙的份上,你就把这东西收回去吧,我发誓,绝对不跑。”
“本君没有这么多空闲陪你纠缠,月圆之夜后,本君会放你离开,至于冥界那里,本君也会给个交代。”
“月圆之夜?你当真同那恶魔做了交易啊?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骗你你该怎么办?就算他没有骗你,也是因为你的自私,这世间又要多出一个魔头,你这是在造孽啊!”
“本君自有打算。”脚步忽然顿下,我一个没控制住差些撞到他身上去了,踉跄往后退了两步,一昂头便对上了他那两束凌厉的眸光,“你知道的太多了。”
“多……”我呆住,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下场,毕竟,知道太多的人往往下场只有一个死字。惶然失措的再往后退,拉开与他的距离,我咬唇颤抖道:“你不能杀我的……杀了我,你可是要万劫不复的……”灵光一闪,我激动与他说:“想想你的女儿,你不是一直都在等着她苏醒么,你这么爱护她,不能让她没了娘又没了爹啊。”
他闻言,眼里掠过了一缕幽光,薄唇轻抿,淡淡道:“滚,本君不想看见你。”
他说不想看见我?我本能的将不想看见我这句话理解成了放我走,万般兴奋的俯身鞠个躬:“好嘞,您老人家保重身子,小的告退了!对了,出口在哪?”
“……”
事实证明我这个理解是错的,在我正执着于找出口的时候那人阴着脸将我拎回了大殿,扔去原来的位置让我坐着,顺便威胁了句:“你若是不想被魔族人吸去魂魄,那就老老实实地呆着,还有一日,我后日便放你走。”
其实这厢虽是平日里孤傲了些,冰冷了些,旁的……还勉强算是不错。
只不过我一个花仙,此时被他困在这寒冰地狱中,若是过几日再不放我走,我可能就要真的被冻死了……
冰宫中分不清昼夜阴阳,夜明珠的光芒一直这般璀璨耀眼,我缩在墙角百无聊赖的昂头数头顶莲花花瓣,数到第一百零一片的时候,我觉得冷的撑不住了,便拧眉运起了体中的红莲圣火,企图用功力给自己驱驱寒。
扭动身子挪了个舒适的地方靠着,可遽然间手上一痛,原是被冰墙外生出的小棱角划伤了手背。我挣扎着想将手臂绕到前面来,好看一看伤口。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看见了自己的手背,本就白皙的两只手如今被这一冻便更加苍白了,一条长长的血口子横在手背上,殷红血色触目惊心,许是划的太深,伤口一直在顺着手背流血,点点红色落在了我的白裙上,似这寒冬大雪中盛开的婀娜红梅,愈绽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