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两名守门将军带着一众阴差早已习以为常了,一者抱着大刀摇头感慨:“你说这谛听大人隔三差五就要招惹阎君一次,每次都被雷劈的外焦里嫩,他怎么就不知道长点记性呢?”
另一者扛着银枪有模有样道:“嗳贤弟,这你就不知道了,有些是事情啊,时间一久便也习惯了,这谛听大人天生嘴欠,被阎君的天雷劈着劈着便也习惯了。这一旦习惯了,就会演化成癖好,说不准谛听大人就有挨雷劈的癖好呢,你说就像咱们,若是隔一段时日听不见这雷声,咱们不也会怀念不是!”
抱大刀的将军重重点头:“言之有理!”
我眼角抽筋的咽了口口水,默默转身看向阎君寝殿的方向,心中默默道了句:“谛听,节哀。”
出了冥宫后我便一路飞回了判官府邸,彼时云川还在院中甚有闲情逸致的浇着两树蔷薇花,抬头见我穿戴好了一身墨色官袍,便暂时放下了手中的花瓢,缓然走了过来。
“这只玉佩不是这样戴的,还有你的腰带,官袍的腰带是不可以直接打结露在外面的,只需从这条带子里穿过去,随意散在衣裙上便好。”他细心为我重新系上墨色攀银纹的带子,我盯着他那双巧手看,很是失落的叹了口气:“我今日好不容易才系了个这么好看的结,没想到竟然穿错了,这女官服饰和男官的不一样,我原以为是怎么舒服怎么穿来着,谁知,还有这么多的讲究。”
他的手搭在我腰间,动作斯文优雅的帮我整理好了腰带,抬眸瞧我,唇角弯起:“你未曾见人穿过官袍,自然不知官袍的讲究。无事,以后弄不成腰带,便来寻我,我帮你系。”
我委屈的鼓起腮帮子:“那我以后岂不是离了你连衣服都不会穿了?况且,你也不可能一辈子都能帮我系腰带……不过,这官袍实在繁琐的很,其实屋内原本还有两枚玉佩的,只是我觉得都挂在腰间实在太奇怪了,就只带了这一枚出来。”
他掂起那枚玉佩观看,唇角笑色未减,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若是你愿意,我倒是不介意给你系一辈子的腰带。”
“你……”脸噌的一下全红了,我将头埋得更低了,小声嘟囔道:“你说什么胡话呢,就知道开我玩笑。”
他温情的看了我一阵,瞧着我脸红的样子,眼底的神情愈发浓重氤氲,握住我的手抬起,将玉佩放进我的掌心,“屋里的那两只应该同你这一只是一套,是要组合在一起戴着的,不过若是你嫌麻烦,可以不戴着。”
“唔……”
他满意的打量了我一身墨色官袍,眸眼熠熠生辉:“其实我觉得,小九你穿什么都好看,我的小九天生姿色动人,如何打扮,都是最美的。”
我心虚的拧着袖子,有些不好意思,“你啊,就知道说我好话,使劲夸我,这样下去你会误导我的……况且,天下女孩那么多,比我漂亮的比比皆是,你……无须讨我开心,我长得如何,我自个儿清楚……”
大手握住我的肩膀,揽臂将我收入怀中,他闻言却是笑出了声,抚着我三千青丝,贴在我耳畔轻柔道:“不管旁人如何,小九在我的眼中,在我的心中,永远都是最美的,永远都是。”
像是一阵春日杏花风拂过心坎,在我心底吹开一片灼灼桃花,我亦是将头枕在了他的肩上,抬袖环住了他的腰。
云川,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你一人会为了讨我开心,而说遍好话了吧……
九泉衙门开堂问讯,我亦在两刻钟前被令影将军一路引去了九泉之下,临行前为了保我不在这等庄严的场景下出了差错丢人现眼,我特意将云川也给央去了九泉衙门。云川原本是想婉拒的,但见我执意央求他,也只好答应了与我一同下来。
九泉衙门,顾名思义乃是修建在九泉之下的衙门,位处冥府最深处,常年阴霾不散,寒气彻骨。九泉衙门司冥府重大案件,专门处理阴官所犯的之案,手段雷厉风行,十分利落,多年来声震三界,连天界的首府衙门也要逊色其一筹,本是只有处置犯了重罪的阴间官员这一项事,后来因白染鬼君的本事实在太大了,于是阎君索性将冥界那些十恶不赦或是身份棘手的鬼魂全部扔进了九泉衙门,久而久之,这九泉衙门就成了冥府最大最重要的一个衙门了。
此次是锁魂殿的上君犯了错,自然也是要交给九泉衙门白染鬼君处置,而碍于此事从头到尾乃是我接手的,故也就成了两堂会审,但我这个新判官是个十足十的土包,根本不晓得个中流程,也就只有听听的份了。
突闻惊堂木一声响,吓得我顿时神魂一抖,差些将手中的茶盏给摔了。云川好心的握住了我胳膊,立在我一侧,从容接下了我手中茶盏,“茶凉了,给你换一杯。”
我恍恍惚惚的点了点头:“哦……”
堂上白染鬼君大人还斜倚在漆黑木椅上慵懒的掂着一块惊堂木玩,全然不像是在审案,这场审讯开的极不严谨极不正常,替她问话的是令影大人,开堂半个时辰,皆是令影大人在一旁铁青着脸照着提前写好的一份手记上念。堂下的常上君回答的亦是从容淡定,只不过这问了半晌,好像一个问题也没问到关键上。
“三界皆知九泉衙门的白染鬼君素来是审案的一把好手,过手的案子从未出过半点纰漏,可这次……以前白染姐姐都是亲自审案的,怎么这一回,换成令影将军了?我看将军的手边,好像还有一份小本子吧?他是照着上面念的?”我悄悄挪动身子往云川凑了些,好奇问道。
云川亦是稍稍俯下身,用着仅有我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也说了,白染鬼君名震四海八荒,审过的案子不计其数,这一次故意消磨时间,怕是在等什么时机。”
“等时机?”我更是迷茫,一头雾水道:“你是说,常上君这个案子,会有转机?”
“按着你们冥界的规矩,常向晚所犯之事,该如何处置?”
我道:“若是按着冥律所判,是要剥皮抽筋,革去神职送往轮回的。”
“这常向晚当年可是与冥王大人一起并肩作过战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真的将常向晚给剥皮抽筋了,岂不是寒了冥府老神仙的心?”
一语点醒梦中人,我恍然大悟:“所以如何审判是一回事,结果如何又是一回事,那又何必来如此大的阵仗?”
云川浅笑道:“阵仗大方能显得冥府重视,也让那些触犯冥律的人瞧瞧下场。为官之道,在于雾里看花,水中看月。”
我不由震惊的摇了摇头,十分钦佩的同他道:“高,实在太高深了。”
看来这当官,也不是如此简单的。
目光看向那正堂把玩惊堂木的白染鬼君,我有些发冷的悄悄同她问了句:“姐姐,还要多久?”
惊堂木在白染鬼君手里转了一圈,白染鬼君提起精神,侧首问另一头的女官:“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女官恭敬的弯腰轻声提醒道:“回君上,已经巳时末刻了。”
白染鬼君思纣了一阵,与我道:“你好不容易才来下面一次,中午就不要走了。本君命人在宫中摆个小宴,正好等这事解决了,咱们就可以去吃午饭了。对了,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吃烤乳猪,还专专喜欢那烤的油腻光亮的猪蹄子,正好前些天令影在人间猎到了几只野猪,我这就命人去给你烤了。”
“啊……”我张了张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白染鬼君又续道:“往常你来都赶得不巧,这次你倒是来对了,前些天我们一同去人间狩猎,猎到了不少小动物,你不是最喜欢烤的鲜嫩可口的小兔子与野鸡么,等会儿我都命人给你准备了,你自幼便饭量大,这次我按双份的给你做……”
“白、白染姐姐。”我已经羞的无地自容了,脸皮僵硬的抖了抖,赶忙打断她,讪笑的口是心非道:“我,我已经不吃那些了,我吃素,我真的吃素。”
“是么?”白染姐姐狐疑的看了我一眼,但当视线落在我身后的云川身上时,她又当即换上一副大彻大悟的神情,缓了许久,方摆出个一本正经的脸色看云川,“呃,其实我方才说的都不作数,我这个妹子饭量可小了,一顿只能吃小半碗的那种……”特意用手比了个小半碗,且真真实实比出来的就是个小半碗。
我这回子当真被呛到了,如此解释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云川他,八成是不会信了。轻咳了几声,我红着脸昂头看云川,两眼泪汪汪的委屈问道:“你,信吗?”
云川居高临下的垂眸与我对视,眉眼俱笑的答我:“我……”刻意慢半拍,坚定语气:“信,真信。”
我气馁,委屈瘪嘴:“可你这神情明明在告诉我:我信你个鬼!”
“……”
一番关于真与假的眼神对峙后,居于高堂尚在僵着慷慨激愤状的令影将军总算是撑不下去了,一个‘你’字刚脱口而出,后面的言语却是被忘得干干净净,只能戚戚然的用眼神向白染鬼君求饶。白染鬼君半撑着腮帮子,倚在黑木椅上惬意的拾起惊堂木,正考虑要不要再应景的拍他一下时,忽有一名阴差从衙门正堂大门悄然溜了进来,之后附在白染鬼君耳畔道了句:“尊上命属下转告君上,即刻便到午时了,他已在寝宫中准备好了午膳,君上若是无事,便早些回去用膳吧。”
“哦,今日又是他下厨?”白染稍抬眼帘,瞟了那堂下男人一眼,随即又吩咐道:“你再回去告诉阿晔,就说本君等会儿要在宫里设小宴招待本君的妹子……与妹夫,要后厨的人依着本君妹子的口味多弄些烤乳猪啊烤兔子啊,对了要原汁原味的,这丫头从小便挑食,她吃东西很讲究的。”
我彼时已经无力再去解释了,颓废的趴在判桌上抱着茶盏唉声叹气,这个白染姐姐,今日怕是要将我全身黑料都给抖出来了。而我只顾着对于她揭露我真实饭量这件事心力交瘁,倒是完全忽略了妹夫这一称呼,待我反应过来时,又觉得此时解释泰半会越发说不清楚。
鬼差退下后,白染鬼君总算是想到了一畔还在苦苦坚持的令影将军,抬手示意令影将军退下,令影将军立即面露喜色,抑住心头的激动一贯的恭谨有礼,轻道一声“是”,往后退了两步,正色凝然的回归本位。
近一个时辰的盘问也算是架势做的十足,白染鬼君面无表情的从签筒中抽出了一支令箭,在众目睽睽之下扬手将令箭一抛,发号施令:“罪神常向晚,私自抽取凡人阳寿,扰乱阴阳秩序,且妄图用凡人魂魄做逆改天意之事,实属罪大恶极,经由九泉衙门与阴律司决定,对罪神常向晚施以剥皮之刑,即刻毁去神体,魂魄丢于烈火地狱,受三千年烈火灼体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