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死牟有着远超于常人的耐心,之所以用人而不是鬼来做对比,是因为大多的鬼甚至不如人类有耐心。
大多的鬼学不会等待,学不会忍耐,更学不会坚持。
这也许也是他们很容易就会死掉的原因之一。
而更强大的鬼,也许会更有耐心一些,但那样的耐心也很有限
如果是童磨,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果是猗窝座,会看到女人就立刻转头。这是他们的差别,也是他们的相似,不会去做自已不想做的,但针对自已想要的,无所谓过程。
而同样,他们都不会愿意在不感兴趣或是无意义的事情上消耗太多的时间和心力。
凛光曾经就是那个无意义的部分,兴趣支撑着他们曾经短暂的试图成为他的老师,但时间证明了鬼确实大多都没有足够的耐心,他们并没有能坚持到他真的完全学会什么,就放弃了成为他的老师这一想法。
最终只是成为他的朋友,或是他不那么喜欢的同僚。
所以凛光也会好奇,支撑黑死牟坚持的原因,是否也是兴趣。
但兴趣不足以支撑这么久,如果只是兴趣,经过这么多年的淡化,理应消失了。所以凛光猜想,也许黑死牟是在他的身上追寻到了什么意义。
但他的身上有什么意义呢。试着教会他呼吸法,或是什么更厉害的本事,甚至让他最终可以自保,是有什么意义的行为吗?
凛光自已就是鬼,所以他很清楚,他和黑死牟可以是朋友,可以是前辈和后辈,但他们不会是家人,黑死牟是‘长辈’,不是‘家人’。对方需要的是尊重,而不是亲近。
“....凛光....站起来。”
呼唤扯回逃逸的思路,凛光喜欢这样忙里偷闲的走神,没有任何意义却足够消磨时间的思考是他放松的一种手段,他在逃避着不想去面对的一切。
累的死亡,下弦的消失,和朋友的决裂,他想要躲开的问题太多,多到他不知道该怎么躲闪。
也许这是他答应和黑死牟训练的原因之一。
“来了。”
身体恢复掌控权的瞬间,飞散的蛛网被收回,丝丝缕缕的遐想全部落地,无声的碎裂,注意力从天边到眼前,那双眼睛重新聚焦,顺利的落在出鞘的刀刃上。
黑死牟是个合格的老师,但不是个合格的陪练。
他的实力远超于他的学生所掌握的一切技巧,于是在他面前,凛光只有不断重复断成几节,甚至碎裂成块的经历,那谈不上好。
换做任何鬼大概都会想跑,但凛光没有,他看起来也不想跑。
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他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站起来,就好像那是什么会让他开心的事一样,即使那张脸上并不会露出笑容。
“你需要....专心....”
这是指点,是训斥,也是教育。凛光轻巧的跃起,在空中灵活的拧动身体,力道和速度带起风声,如果靠着这样的速度去挥舞日轮刀,他大概也能砍下什么鬼的脖子,但日轮刀只是安静的躺在他手腕上系着的那只壶里,他依然拒绝拿起武器。
只是在躲闪,不断的躲闪。
凛光就这样一直不断重复着在密密麻麻的月刃中步伐迅速的躲闪,不反击,不逃跑,直到他走神,或是提升的速度超出他的承受范围,当月刃击中他,像是木偶娃娃一样,他会被轻易地砍断,掉落在地板,而黑死牟就会等待他迅速的恢复,继续下一场的训练。
————
“为什么....不反击....”
凛光觉得这句话听起来甚至有点不讲理。
面对黑死牟,到底是谁能举起刀刃做出反击?光是躲闪那些月刃,就已经耗尽了他的精力了。
“如果再加上一柄刀,我的速度只会更慢。”
这是凛光的理由,也是他的借口。
“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长久地沉默横亘在他们之间,直到凛光呼出一口气,一头倒下去,躺在地面上,望着空荡荡的头顶,看着遥远的柱子,不受控制的遐想那根柱子会不会在下一秒砸下来,直直砸在他的脸上。
“凛光。”
只有在叫他名字的时候,黑死牟果断的吓人。
“我不会呼吸法,所以无法使用任何有效的剑术。”
依然是借口,黑死牟对这个解释并不满意,落在他身上的沉重视线无疑在强调这点。
“好吧。因为我不想。”
黑死牟因为这个回答保持沉默。
凛光很少这么直白的拒绝什么,也很少有这么坚定地,属于他自已的想法。
不想。这是一个非常主观的情绪,主观到完全可以被忽视。
“理由....”
“我不知道学会杀了什么人有什么用,我只需要躲起来不就可以了吗,我只要不被人抓住,只要跑得够快,只要藏得够好,然后等着被吃掉或是带着谁跑掉,就这样,不是吗。”
凛光将脑袋转过去,看向黑死牟,那六只眼睛依然注视着他,但说实话,他已经开始习惯这种压迫感了,甚至能从那样的眼睛中捕捉到一闪而逝的困惑。
“逃跑....没有意义。你需要....学会....反击。”
凛光想,也许黑死牟想教会他并不是因为什么意义,这只是男人的执念而已。
和猗窝座一样,猗窝座想要变强,不知道为了什么,不记得因为什么,只记得要变强,所以看到他的时候,也下意识地希望他变强。而黑死牟其实是和猗窝座很相似的,他也希望变强,所以连带着凛光要一起遭罪。
那么他的执念是什么呢,凛光问自已。
他需要的那份意义是什么呢。
他想活着,虽然死了也没问题,但如果能活着更好,为什么?这似乎并不需要理由,他希望可以交朋友,希望可以品尝更多美食,希望可以见识更多风景。
但这听起来都不太对劲,因为他现在失去了朋友,尝不出味道,失去了自由。
这和他所希望的完全不同,但他依然活着。
所以这些并不是理由。
理由是什么。
答案就摆在那里,凛光合眼。
“我不需要学会反击,我只需要活着就好了。”
因为无惨希望他活着。
所以他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