鎹鸦传来消息时平川才刚刚斩下恶鬼的脑袋,只来得及确认一眼恶鬼已经开始化为灰烬燃烧,就立刻迈开腿前往鎹鸦所指引的地点。
最近算不上太平,或者说夜晚其实一直都不太平,只要恶鬼依然存在,夜晚就永远无法安宁,鬼杀队的成员也永远无法停下奔跑的步伐,只希望能赶在恶鬼之前拯救下更多无辜的生命。
但这是不公平的,恶鬼藏身于黑暗,太阳消失之后又悄然出现,他们的身体素质更强大,手脚和胳膊断开也会再次生长,斩下的只要不是脖子,就算拦腰被斩断也能迅速的将身体连接起来,就算是把鬼大卸八块用刀斧固定。
鬼也不会死去。
普通的鬼尚且难以处置,那些眼里刻着字的下弦和那些几乎成为恐怖怪谈的上弦,就更难以想象了。
“我已经听到了所以别再叫嚷了,我已经恨不得再长出一双腿去奔跑了。”
平淡的语气在极其沉重的语气之下,无奈都被演变成嫌弃,负责领路的鎹鸦嘎了一声还真的就没再开口,只是沉默的领路。
人间炼狱的场景平川见过太多,太多了。
鬼所到之处总是如此,一片不正常的死寂,还未赶到现场,就已经能感受到风送来的杀意,扑面而来,涌入鼻腔的,随着呼吸深入肺部的腥气,就好像那颗肺已经锈迹斑斑。
随着穿过林子,正式踏入战场,所见便是满地猩红,断裂的手脚,滚落的头颅,满地的血迹,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
不对,孩子的呢。
一个孩子的尸体也没见到,而且虽然尸体很多,却和这个村落的屋子数目对不上,少,太少了,还有更多的人才对。
平川掠过村口,每一次的跨步都避开地面上散落的尸体和肉块,随着深入,所见的血腥便越是浓重。
他见过的人间炼狱很多,多到面对恶鬼他只剩下麻木的恨,如果恶鬼都能被诛杀殆尽便是最好,拼上这条命,他也希望诛尽恶鬼。
失踪的那些人在村落的最中央露出样貌,他们围坐在一起,垂着脑袋,一声不吭,一动不动,一圈又一圈,堆出一个祭坛一样的形状,而坐在最上面的,是个同样低着头的男孩儿,手里抱着一个精致的壶。
那只壶太过不同,不论是做工,品质,都和这个村落的发展水平不相符,而且太干净了,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尸体,孩子们的身上也多多少少沾染灰尘,只有那只壶一尘不染。
扶在刀鞘上的手掌松开又握紧,一次深呼吸。
但在他做出什么之前,那只壶率先有了动作。
那只壶像是活得一样摇摇晃晃,又像是......装了什么活物。
“水之呼吸....”
一次深呼吸,下一秒,是在他之前出现的水声,从那只壶里涌出浑浊的黑色水液,而当那些浑浊的水散开,他一直没能找到的孩子,也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从壶里涌出,每个孩子的手都拉在一起,像是在做什么游戏一样,骨头胡乱的从胸腔,四肢刺穿肉体暴露在外。
但说是拉,实际上是每个孩子的手都已经被像是绳索一样绑在一起了,暴露在外的骨头和完全扭曲变形的肉体,只是看着都能感受到那份令人绝望的痛苦,而更令人恐惧的。
是他们都还活着。
他们,都还活着。
在身体的骨头刺穿身躯,在手掌完全报废的情况下,双眼无神的看向他,艰难的呼吸着,每一次的呼吸都带着像是风沙刮过的沙砾声。
他们在每一分每一秒的体验着这样的痛苦,万分艰难的,活着。
“虽然我是不想这样‘浪费食物’的,但,小凛光的主意确实不错,你觉得呢,这位正好赶来的剑士先生,孩子们围成一圈做着死亡游戏,是不是很有趣!充满了荒诞的艺术感对吧!一群孩子嬉闹着,紧紧抓住对方的手掌,然后一个接一个的在极致的痛苦中!带着笑容走向地狱!!实在是棒极了!!!”
声音来自于背后,而平川甚至来不及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巨大的愤怒席卷了理智,而在转身后,恐惧感一瞬间压上。
上弦......之五......?
这是个,上弦?
他们之前拼尽全力,在有三个柱帮忙的情况下,他才成功的斩杀了一个下弦,而现在,他要面对的,是一个不知道强出多少的,上弦?
“我只是说:‘孩子们看起来很高兴。如果就这样快快乐乐的,互相牵着手,即使前方是地狱也会笑着迈进去吧’可从没说过什么,要把一群孩子做成这样的东西的建议。”
稚嫩的声音,太过稚嫩了,像是小孩子一样。
等等。小孩子?
刚刚那个高台上抱着壶的,不就是个小孩子?为什么所有的孩子都被做成那样,那孩子却没事?
“刚才。你要用的,是水之呼吸,对吧......我记得哦,因为我们之前遇到过一位使用水之呼吸的柱哦......他的刀上,和你一样,刻着字呢......”
一瞬间整个世界像是被按下暂停键,平川甚至能听到自已的心跳声和紧张之下的汗水滴落在地面的声音。但他没能听清,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怎么靠过来的,在声音出现时,他才注意到视线之内,就在眼前,有个男孩儿站着。
“恶鬼灭杀。对吧。凛光认识呢。”
男孩儿的声音带着笑意,那只小手轻轻的点在他刀侧的刻字上。
“是你们,是你们。杀了......前辈。”
平川努力的将自已的声音压得平稳,他擅长这个,即使怒火已经滔天,他也能将情绪压下去,将恐惧,紧张,愤怒,一切的一切都压下去,只让洪水从刀刃之下倾泻而出,让恶鬼去承受这一切的一切,用他们的脑袋作为偿还。
“哦?看来你们认识啊——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会送你们去团聚的!!”
“我会代替前辈....砍下你们的脑袋的。”
即使是孩子又怎么样,只要已经变成鬼了,那就再无挽回的余地,而且谁知道这个孩子会不会是那只花瓶鬼的血鬼术,那是上弦之五,做出什么都不是没可能,做出一个小鬼来骗他,试图让他分心,这很合理。
恶鬼总是在欺骗人类,在利用人类,又将人类当作猪狗和羔羊。
这样的家伙,一开始就不该诞生才对。
“水之呼吸,一之型,水面斩。”
眼前的男孩儿一瞬间消失,就好像是在印证他的猜想,那不过是壶鬼的血鬼术,用来欺骗他的,前辈也许就是被这小鬼吸引了注意。
恶鬼。罪该万死的恶鬼。
前辈是那么好的人,那样细心的教导过他,却最终惨死在这样恶劣的、狠毒的、只知道利用人类同理心的畜生不如的家伙手里!
“难道你真的天真到以为。他是被骗了才会掉以轻心吗?”
声音出现在耳边,太近了,近到纤细的胳膊缠在脖颈,他才意识到那轻的过分的分量是那个男孩儿。
是从哪里出来的,是怎么做到的,他明明很警惕了才对。
“到现在,还认为我只是假的吗?”
男孩儿尾音上扬,似乎困惑极了。
“水之呼吸,贰之型,水车。”
瞬间的提速让身后的男孩儿脱了手,和他预想的一样,极轻的重量代表了孱弱的身体,既然外表和分量都只是孩子,又是靠着欺骗来获取胜利,那力量自然也不会强到哪里去。
这一下砍空了,但没关系,他在空中调整姿势,在落地的瞬间发起第二次的进攻,而被动承受力量的男孩儿正处于下落时无处可躲的间隙。
“啊——猎鬼人,你不会以为,只要你够快,就可以砍下小凛光的脖子吧。”
壶鬼的声音传入耳中,平川却并不放在心上,既然是靠欺骗来获取胜利,那处理了这个幻想之后,那只看起来恶心极了的本体应该也不会太难处理。
“水之呼吸,柒之型,雫波纹击刺。”
长刀被举在身前,男孩儿的身体依然处于下落的姿势,他在调整,但肯定来不及,这一下能中!
“要是被你刺中的话,可乐可是会嘲笑我一百年的。”
男孩儿的声音再度响起,他明明亲眼看着男孩儿被甩飞到下落的全过程。怎么可能,一个肉眼可见的脆弱的鬼,怎么可能躲开这一下。
比他更晚调整姿势的男孩儿,却更快一步的在空中躲开他的突刺,毫无声息的安稳落地,还靠着落地时的下蹲缓解瞬间爆发出的力量。
“猗窝座也会训斥我只学会了空架子的。”
男孩儿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站起身,那颗脑袋抬起,平川看清了那双眼睛,灰蓝色的瞳孔中,清晰的刻着字。
上弦。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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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字。”
刀刃上只写着恶鬼灭杀的字样,但随着刀刃被抽出,袖口里的什么随着一同掉出,凛光顺手捡起,是一个缝制的布袋子,他认识前面缝着的平安和御守的字样,却不认得后面那个稍显复杂的字。
“凪。也许是他的名字吧。”
看着被高高举起却也难以到他视线高度的那只手,玉壶只得弯下腰去瞥了一眼上面的字,才转而去处理那些已经咽气的孩子们。
“凪。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
凛光歪了歪脑袋,将这个字记在心中,看着那只艰难伸出,最终握住他脚踝的手,说是握住,却也只是极其勉强的触碰到而已,但能伸出手恐怕也已经用尽了全力了。
毕竟....
凛光看着被无数钢针刺穿身体和手脚的男人,只是挪了两步走到男人身边。
男人的双目已经难以聚焦了,却还是能看出大致锁定在他手中那个粉色的袋子上。
“是在要这个吗?”
凛光晃了晃手中的粉色袋子,男人的视线随着他的晃动移动着。他于是很自然的解开上面的绳索,将那个布袋子解开,但里面没什么东西,只是放着一张纸片而已。
“凪先生,平安归来。”
凛光读出上面的字样,他试着倒了倒那个袋子,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您是要......啊......死了。”
凛光并没有意识到对方到底是想要什么,但当他准备追问时,男人已经就这样涣散着一双眼,咽气了。
“真遗憾,没能平安也没能回去呢,凪先生。”
男孩儿叹了口气,随手将那纸片和袋子丢到男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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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小注释
按照日本的规矩,御守是不可以被打开的,而凛光当面拆开表面上是因为凛光对神佛一类的东西不感兴趣,所以在读书看到那部分的时候直接跳过去了。实际上也说明了这个御守在那个时候也失去了效果。
没能平安,也没能回去,真是太遗憾了。平川凪先生。
(当然,也因为小凛阳在作为孩子的时候,从未被带去寺庙祭拜,也从未得到过御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