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姨娘盘着低鬓,戴着赤金压鬓翠钿,穿着绛紫团花对襟褙子,绛紫宁绸上疏疏绣着掌心大小的暗红芙蓉团花,下边是象牙白绸裙,她皮肤又白,保养得也好,容长脸上光滑紧绷,一丝皱纹也无,细细的眉微微往上吊,眼睛尤其明亮,又爱笑,说笑声音清脆如珠玉滚盘,叽叽咯咯的,眼睛里都闪着光,是个十分讨喜的妇人。
甄钰望着她鬓角因说笑一晃一晃的赤金碎流苏,记忆中对此人的印象一下子冒了出来:话多,嘴碎。两下一对,果然。甄钰不觉抿了抿嘴。
好话人人都爱听,甄夫人听了这些话心中十分熨帖脸上不觉就露出了笑,怜爱的瞧了甄钰一眼,点头笑道:“可不是,我这钰儿吉人自有天相,福气大着呢!”
白姨娘和刘姨娘都笑着附和称是,刘姨娘又推甄倩上前教她叫“二姐姐”,带着有些小心的神色向甄钰笑着招呼道:“二姑娘好!不曾扰了二姑娘休息吧?”
刘姨娘年纪与白姨娘一样,都是三十二岁,比甄夫人小四岁。
甄钰暗暗打量,只见她穿着暗银灰色缠枝莲纹褙子,白绫长裙,鬓上只簪了简单的银簪,看上去整个人暗淡无光没什么出彩的,但细细瞧她的五官眉目却是十分出众,温婉似水,眼含秋波,樱唇檀口,是个标准的美人。
甄钰心想,如果她肯花心思好好打扮的话,在甄老爷这四房妻妾中绝对是最美的一个。
“怎么会?两位姨娘有心了!”甄钰淡淡一笑,唤了甄倩上前,携着她的手笑着跟她说话。跟两位姨娘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跟甄倩逗着玩了。
甄倩一呆,原本下意识的要缩回手,对上她的眼神,不似平日那样看到厌恶和傲慢凌厉,而是充满了友善和笑意,也就渐渐的放下戒心,欢欢喜喜的跟甄钰说话,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圆圆的小脸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别说甄倩呆了一呆,就是白姨娘和刘姨娘眼底也不可掩饰的闪过错愕的光芒:什么时候二姑娘喜欢跟自己的妹妹玩了?
白姨娘若有所思的瞟了甄钰一眼,刘姨娘却是一怔之后随即大喜,时不时和气的笑着插几句话,望着甄倩的目光温柔怜爱,如珍如宝。
不多会,甄克善却进来了。
一屋子人都一怔,离下学堂还有大半个时辰呢!
甄夫人正欲问话,白姨娘已经笑着开口:“哟,二少爷,今儿怎么下学这么早呀?是不是先生家里有事?”
甄夫人笑了笑也询问的望向儿子,却并没有责怪白姨娘抢着开口的神气。
白姨娘嘴巴快在府里是出了名的,谁爱没空跟她计较这个?况且她的儿子甄克守今年十岁,也在家学里念书,甄克善回来了,她当然也想问问甄克守回了没。
甄克善先是上前见过母亲,又笑着叫了一声二妹妹、四妹妹,这才扬了扬手里的一册精装书向白姨娘笑道:“不是,是爹让先生今日早点放学,叫我拿本书给二妹妹解闷。三弟也回去了!”
甄克善一边说一边走过去把书交给甄钰手中,笑道:“给你!爹嘱咐了休息为上,缓缓看些罢了,仔细伤神。”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望着甄钰的眼神猜疑就更多了,又望望甄夫人,甄夫人只是瞧着女儿慈爱的微笑,浑然看不出什么不同。
甄钰欢欢喜喜的接过书,先谢过甄老爷,然后向甄克善眨眨眼嫣然一笑:“若是怕劳神也简单,哥哥念给我听好不好?”
“嗳,我可没这么闲!”甄克善好笑瞪了她一眼,轻轻拍了她肩头一下。
众人见她们母子母女兄妹像有话要说,而且白姨娘听说自己儿子回去了也坐不住了,便极有眼色的起身告辞,甄夫人点点头道了声“去吧!”,两人规规矩矩带着甄倩一并退下。
“钰儿,怎么样?头还疼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白姨娘、刘姨娘一走,甄克善便挪了凳子靠近榻前关切的问甄钰,两只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头上的伤口瞧。
甄钰摇摇头,白皙的手轻轻摩挲着书面,向甄克善笑道:“太医看过了,也开了药,说是静养一阵子就好了。”
“真的吗?”甄克善将信将疑,又望向母亲,不放心的追问一句:“不会留下什么病根吧?”
“当然不会!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甄夫人忙道:“你妹妹身体向来好,那胡太医又是上京有名的神手,他都说好了,自然是好的!”甄夫人不觉嗔了儿子一眼,怪他乱说话。
“不会就好。”甄克善轻轻哼了一声,像是跟母亲妹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若是钰儿有什么不好,拼着挨爹罚一顿,我也不会放过甄敏。”
“那还用说!”甄夫人脊梁骨挺了挺,心里一阵熨帖,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说出来的话听着就是痛快!“若是你妹妹有什么不妥,我也不会轻易饶了那对黑心肠的贱人!”
“娘,哥哥,”甄钰认真道:“我一定不会有事的,这件事到此为止,都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你这孩子!”甄夫人叹气,无奈道:“你都这么说了,娘还能说什么呢!傻孩子,就当帮你积福吧!”
甄克善也向甄钰一笑,随即又蹙眉道:“钰儿你大度不跟她计较,焉知人家也是这么想?这次运气好,若是下次再有什么,那——娘,我真是不明白,咱们家也是有头有脸的,怎么就叫一个姨娘当家呢!”
言外之意是如果是甄夫人当家,甄敏再怎么样也不敢跟甄钰叫板,更不敢跟她动手,她之所以有这个胆子,还不是因为沈姨娘的关系?
甄克善这话一出,甄夫人、王妈妈等脸色俱是一变。
甄夫人望着儿子的目光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这要怎么说?一时半会又怎么说得清?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些陈年往事,又岂是那么简单的?
甄克善瞟见母亲难过失落的神色自悔失言,心中懊恼,低着头不做声,甄夫人心里沉沉的恍在沉思,王妈妈、锦心、锦言并小丫头子也都不敢做声,偌大的屋子里一下子静悄悄的。
“娘,我有点儿困了呢!”甄钰见状便故作不知的娇笑着往甄夫人身上靠了靠打破了沉默。
“困了么?那你乖乖儿躺一会吧!什么时候醒来饿了,娘再叫小厨房给你做好吃的。”甄夫人心中一暖笑着抚着甄钰,女儿什么时候都这么乖对她这么贴心,试问她怎么能不疼她?
“嗯!”甄钰笑着点点头。
“娘,那我也先回去了!”甄克善与甄克守住在正院东边的南熏馆。
“去吧,等会晚饭了娘差人去叫你。”甄夫人温柔的向儿子笑笑。
甄家只有每个月初一、十五才在一起吃饭,平日里都是各个院子自己吃,儿女们随母亲一处,甄老爷有时候在外书房命两个儿子甄克善、甄克守陪着一起,有时自己吃,有时不拘在哪一房。
甄克善笑着答应,又向甄钰笑道:“钰儿,会芳台的小**开得好,晚上给你摘一束好不好?”
“好,谢谢哥哥!”甄钰嫣然一笑。甄克善点点头,转身打起帘子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