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定厚紧追慢赶,终于是赶上了抱枪而立的赵山,他手杵在膝盖上大口喘气:“不是,你跑啥啊?”
雨雾朦胧中,赵山没回头看他,一撇嘴,“我乐意。”
“你跑也没用。”凌定厚靠在树上休息,抬头看了一眼:“这鬼天气,烟都抽不了。”
豹子被打了下空膛,虽是重伤,但人若是此时追它,金钱豹就不会歇脚,会追离得越远。相反没人追撵,豹子自个儿就会停下来休息。
一歇息,再想站起来就不容易了,所以猎人不用急,休息好再去追就行。不止是豹子,野猪和大多数的山牲口都是如此,除了熊,它们生命力最为顽强。
至于赵山刚才为啥要跑,那纯粹就是想让凌定厚急。
王竹这时候姗姗来迟,瞅着各靠一棵树的两位,不禁一笑。要是赵山和王竹来的时候,凌定厚还在等这头豹子,一般来说他们两人就不行再去打了。
但现在金钱豹吃了枪又跑出去,就没有这个规矩了。看两人的样子,也是没有合帮的想法。待会儿谁能打下来,全凭谁枪法硬。
下雨也不能生火,三人都是掏出饭盒,生冷着简单对付一口。赵山和王竹吃的是馒头,一个饭盒里怼了四个,就着咸菜条喝凉水,吃下去真是不得劲儿。
等了大概一个多点,赵山看了凌定厚一眼,掐起枪,就按照豹子跑的方向去追。凌定厚也不甘示弱,身子全被雨水打湿了也没管。
两人就跟你追我赶一样,不断加快脚步。赵山追求的是打死豹子那枪,若是让凌定厚抢了,这趟有钱拿心里也不美。而凌定厚也不可能就这么把机会让出去,空膛那枪还是他打的呢。
谁都不能认对方为把头。
等走到一处时,赵山瞅着一颗青松下的血迹,被遮着没有冲散。这血的颜色不是鲜红的,深紫中带点儿暗乎,越深说明受的伤越重。
他摘了手闷子,手往雪里一搓,把血给搓开,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这一闻,赵山更加确定金钱豹没多大的本事了。
又走了大概七八分钟,隔着山丁子,赵山隐隐有感觉,有活物隔着这些叉子在前边喘气。
赵山身一弓,胳膊肘一抬,将身上的防雨塑料布掀下,枪稳稳端在手中,把长长的枪管往枝桠间插去,三点连成一线瞄着前边影影绰绰的起伏喘息的身影。
不用赵山出语,王竹就知道该怎么做。他手慢慢伸出去,用手掌和胳膊压住枝子向后拨去。只要把这些枝子压好,赵山的眼睛和枪星之间便再无遮挡物,即能开抄带走猎物性命。
从林间滴落的雨落到赵山脸上,衣服上的湿点也渐渐连成了片儿,双脚内也有些湿捂着。可赵山如呼吸平稳,双眼锁着枪星,如同雕塑一般自巍然不动。
唯有右手的食指,在扳机上不断地来回摩挲。
而凌定厚没人帮忙,先用手把枝子拨开,再端着枪用身子挤过去。这样弄出来的声响大,又是近处,他索性就把枪收起来,没有想去打了。
他虽然想杀下豹子,但也不至于故意去坏赵山的事。
王竹继续加大胳膊的力量,再有五六厘米,所有枝子被压住,赵山的视野将一片明朗。而赵山握住枪把子的手也下意识地攥紧。
就在这时,前边的活物似有所感,身体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噌”得立起来!
赵山眼睛和枪星之间还有遮挡物,却是再等不得。
“嘭!嘭!嘭!”
赵山身子一震,接连扣动扳机,轰隆的枪声和着雨声,子弹撕开雨雾,向前射去!
“呦呦!”几乎是同时,活物就发出一声凄惨的鸣叫,赵山隔着枝子看到它轰然倒地!
赵山面色一喜,王竹倒是愣住,姐夫真打中了?而凌定厚伸着脑袋瞅着后,切了一声,很不甘心地咬咬牙。
“呵呵呵……”赵山发出闷声的笑,给王竹都吓了一跳。此时的他,面容真是精神焕发,丝毫看不出疲惫。
赵山拨开枝子,大步向前,迫不及待地想看金钱豹的真容,王竹和凌定厚也是紧跟在他身后。
“老凌啊。”赵山回头喊了声儿。
“嗯?”凌定厚心不在焉应了句,“咋了。”
“没啥。”赵山呵呵一笑。
凌定厚:……
这下雨天,地上雪滑,王竹正盯着脚下走路呢,一不留神就撞到了停在前边的赵山背上。
王竹一个歪身,好不容平衡住,抱怨道:“姐夫,你干啥啊?”等他抬头,就看到赵山僵硬的身躯,而凌定厚脸上却渐渐扬起笑意。
王竹疑惑地向前看去,也是一愣。
血水涌出,流在雪上被雨水冲刷着,可躺地上的身形脖子硕长,四条蹄子,短尾巴。
这是头马鹿,压根不是金钱豹。
“这头豹子不好打啊。”凌定厚感叹道。
赵山脸一沉,抬头望着前方,隔着雨幕看远处的遥遥大山,这就不是他们脚力能够撵得上的了。
在他看的方向,山半坡上,一头黄皮梅花纹的野兽也是回头,对枪响的地方看了一眼,顿时又加快了脚步。在它的腹部有枪伤,足迹两边都在流血,这是打了个对穿,每走几步,它就要发出低低的嘶吼,忍耐着疼痛。
按常理来说,没人追被打空膛的山牲口该停下休息。但这头金钱豹没有停步,一双瞳子黑漆漆的,最多喘息片刻,就继续赶路,淌下来的鲜血很快消散在雨水的冲刷中。
……
这场雨下到晚上七八点变小,然后变成小雨,终是慢慢停下。
第二天早上五点,在邱二的窝棚处,赵江把着窝棚的门朝天空看了一眼:“登峰,雨停了!”
“总算是停了!”向登峰感叹了句。
这雨下的,他们哪儿都去不了,就在窝棚待了一天,前天的衣服也晒不干。
小花在那儿扑地上的水坑玩,瞅着狗帮的状态,赵江一笑:“没事儿,就当给它们养精神了。收拾收拾,咱去把香獐子打了。”
“得令!”向登峰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站起来。
赵江则烧了水,挖了苞谷面,搅均匀,撒了把盐,等放凉后给狗帮喂了个半饱。赵江把着黑妞的脑袋摇晃,“今天就看你的了!”
因为要走挺远的路,赵江和向登峰早餐吃得是家里带的饺子,还烀熟了些野猪肉,切片儿直接蘸辣椒油吃,干得肚子饱饱的,胃里是冒尖儿了。
打好绑腿,两人扛上枪,手一抖坤开系狗的链马扣,让小牛、黑妞和小花撒欢地跑出去。
下了两天的雨,香獐子也困在家里,今天就必定出来,因为肚子饿呀。
到了发现香獐子固定排泄的地方,小牛和黑妞本来没啥反应。赵江就唤着它们,继续往林子里走。
忽地,小牛和黑妞齐齐把头一抬,鼻子在空中嗅闻着,拔腿就跑了出去。小牛边跑边叫,原本在旁边玩的小花一听,看了眼赵江,赵江把手一挥,小花就跟着追赶上去。
赵江看着奔前头两条黑狗的身影,单论跑动速度的话,黑妞比小牛强上几分,但跑吠聚群还得是小牛。
家里的狗会越来越多,头狗是能聚群的母狗子比较关键。
“走,我们掐岗梁子走。”赵江对向登峰说。
如果把山岗比作人的脸的话,岗梁子就是人的鼻子,无论狗在哪边定下了猎物,人都能从赶过去,最省路。
此时,距离跑动的小牛和黑妞五六里地一处次生林内,香獐子猛然抬起头,耳朵转动。
它站立在大石砬子上,观望四周,发达的视听留神着周围的动静,只要稍有不对就会逃窜。
它一双獠牙长长地竖立在天空中,大眼睛闪动,屁股还在脑袋上边。哪怕是冬天,空气中都弥漫着麝香那股独特的气味。
这四周还被它用自己发达的尾脂腺摩擦,也是拿屁股蹭在木桩、岩石和树木的突出表面处,来标记领地。要按赵江经历的后世来讲,香獐子就是喜欢宅家,只在标定的固定领域内独自生活。
正常的猎物,感受到了狗追,本能反应都是朝远离的方向跑直线。但香獐子不一样,它们喜欢绕圈,很容易就能把狗给绕丢。
这头香獐子四条腿儿一蹦,就朝着下边的密林去。那里闹,狗不好钻,可香獐子不受影响,能在树上跑路。它在这一片常年生活,对地形很是熟悉,不是没有狗来围猎过它,但都被香獐子逃了。
要不是它逃跑本领一流,是绝对活不到这个岁数的。林子里的,虎豹猞猁熊狼狐,有一个算一个,全是香獐子的天敌,生活成长实属不易。
在小牛继续走直线的时候,黑妞却鼻子抽抽,目光往下边的急坡看去。
它步子一转,急刹出一溜的雪烟来,一个起纵就冲下雪坡,继而横搬山岗。
如果视角放大,俯瞰这面山场的话,就能发现发小牛、黑妞和香獐子成了一个钝三角。
小牛在往香獐子刚才待着的地方去,香獐子在向密林跑。而黑妞看似跑向的地方空无一物,实际却是截在了香獐子和林子之间。
香獐子也不知道是察觉到了啥,步子加快,一个蹦跶就窜上了树,专挑近路走。按照它的经验,只要进了那片林子,那些狗就拿它没有办法。
毕竟距离摆在那儿,狍子都是雪上飞,更何况是擅长奔跑跳跃的香獐子了,它还是在黑妞拦住前儿越过了包围,直往林子跑去。
而黑妞在雪中狂奔,如一抹黑影,奔跑的速度不停,一撇撒地就略微转了向,跟远处的香獐子呈了个近乎平行的跑动路线。
路过一个斜坡时,香獐子转脑袋回头看了眼。在它左面是一个大石砬子,右边是高耸的雪堆。
异变突生!
“吼!”
伴随吼声,雪烟四起。
石砬子后,一个身影轰然暴起,整个地悬在了空中,上半身前提,一双硕大的前爪以一个抱住的姿势扑向香獐子的后座,张开血口歪头想要咬去。
香獐子头都没回,猛然加速,惊叫着屁股扭动,堪堪躲过了金钱豹的偷袭。
但它一双屁股蛋上还是留下了爪子印,伤口流出血来。
金钱豹一击没能得手,前掌轰然砸下落到雪上,往后一撑,后腿也发力,如同迅雷一般杀向香獐子。
原本是要往林子里跑的香獐子,受到突然的惊吓,也是改变了方位,一路往坡下狂奔。
香獐子和金钱豹之间的距离忽远忽近,金钱豹时不时就要蹿一下,试图扑到香獐子身上。
但它胜在爆发力,而不是持久力。它腹部的伤口原本僵住了,此时全身活动,肌肉受到牵扯,顿时又松活流出血来。
几秒过后,金钱豹垂着头颅,喘气迈步走了,向上边的山后堵,直上直下的悬崖边去。
而此时,小牛和黑妞都闻着了豹子的气味,停住脚步。
这里有个挺有趣的现象,只要是猫科动物,无论是猞猁、豹子还是老虎,猎狗都怕。但红狗子和狼,狗却不会怕,而有些时候,成群的红狗子甚至比东北豹还要豪横。
但哪怕是什么猎物都不认的猎狗,只要闻着了红狗子的气味,就算在干野猪,也会立马改变目标去攻击。
真杀死红狗子后,又跟上回赵江那样,不会吃其的肉。
不过,感受着风中传来的气味,黑妞和小牛都知道这头金钱豹没向它们来,反而是渐行渐远,黑妞晃晃头,又继续像截仗一样,去堵香獐子。
此时逃过一劫的香獐子,感受着屁股上尖锐的疼痛,正当它窜到一颗树上想喘口气时,一个黑乎乎的大家伙瞬间就朝它冲了过来。
关键是黑妞一声不吭,窜起就是一口,那架势,瞅着和刚才的金钱豹还颇有几分神似。
香獐子胆子本来就小,接连的惊吓,给它心脏跳动成速度七十迈去了。它整个后座一提,脑袋还在下边,屁股已经抬到天上去了。
下一秒,香獐子前脚落到地上,后腿猛然发力,就跟弹簧一样高高跳起来。
黑妞眼尖,跟着挣起身子跳起来,一口钉香獐子的后大腿上,狗和香獐子都离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