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城里的工作人员,说的是猞猁,不是老虎崽子。
戴眼镜的喊的也挺大声,刚刚原本有些走了的人,又一个个调转回来看热闹。
胡子男不笑了,头往前探了一下,赶忙地迈步子走过来,呆愣地瞅着桌上的皮张:“这是老虎崽子?”
说完还想伸手去摸一摸。
可没等他的指尖碰到,猞猁皮就被另一个工作人员拽了过去,瞪眼说:“别人的东西,上了柜台别碰!”
可他自己的手,却在皮毛上迅速地来回了两下!
“怎么,不收猞猁皮吗?”赵江笑了笑。
“收!收!”工作人员忙慌地点头,把落到鼻尖儿的眼镜给扶正。
他掏出一个软卷尺,右手拽住头,“刺啦”地给展开,丈量桌子上这张猞猁皮。
收老虎崽子皮,要去头去尾,四肢小肘关节以下的不能要。
赵江带来的这张,子弹打穿了脖子,虽然有一点小破损,但整体极其完整。
工作人员不敢马虎,他先量了一遍,又让另一个人量了一遍,才抬起头。
两人转过身,小声地说了几句话。
他伸出手掌在赵江面前摆了摆,上半身已经转过去了,头给扭过来:“爷们儿,这价格我定不了,你等等啊!”
说完就跨过倒在地上的椅子,穿过俩长长的柜台,奔里面的办公室去了。
剩下的员工解释道:“我们只能定两千以下的价格,再往上得打电话问领导。”
言下之意就是,这张猞猁皮的价格,两千打不住!
这句话一出来,在场的人脸色全都变了。
都神色各异的盯住桌子上的猞猁皮。
有人还不住地瞅赵江和向登峰。
站前儿的赵江一脸神色淡然,另一个则显得有些紧张和兴奋。
那胡子男有些发愣地问赵江,说话的声音也低了,“爷们儿,你不说帮家里来卖皮子吗?”
“这也是皮子啊。”赵江笑着回答,“我不说了吗,蹲老半天,赚点辛苦钱。”
胡子男:……
他按了按自己的挎兜,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等了会儿,那戴眼镜的工作人员就走了回来。
看了一眼另一个双手摸着猞猁皮的员工,他弯腰把自己的椅子给扶起来。
“爷们儿,我问过了。”他顿了顿,盯住赵江的眼,“三千块,卖不卖?”
现场顿时响起一阵嘶嘶吸气的声音。
不少炽热的目光,就盯在人群中央的赵江身上。
“你卖的话,现在就给你拿钱。”
戴眼镜的朝那头抬抬下巴,那人就打开抽屉,把手按在一沓沓没开封的大团结上。
两人都觉得,赵江肯定会立马同意,已经准备掏钱了。
向登峰颤了下身子,手搀在赵江胳膊上小声说:“哥,这还寻思啥啊,咱卖了吧!”
赵江看了眼猞猁皮,不紧不慢地也盯住戴眼镜的。
那光在他镜片上有点反光。
赵江摇摇头,“我这是公的,加点儿。”
老虎崽子公的皮张毛管会更长,更顺滑亮丽,母的会暗些。
戴眼镜的头轻微地动了下,眼睛又往下看了一眼猞猁皮。
他伸出两根手指,“再加一百。”
“三百,行就卖,不行我就走。”
赵江往前一踏,右手就按在桌上的猞猁皮上。
戴眼镜的和赵江对瞅了一秒,从他脸上没感受到任何波动。
他迟疑片刻,轻轻呼了口气,转头和同事对视一眼,点点头:“拿钱。”
“爷们儿,卖这价,你往后再打着老虎崽子,可得想着点我啊。”他笑着说。
赵江哈哈一笑,“老虎崽子哪有那么容易。”
这年头收购,出的反正是公家钱,工作人员倒不用担心,但他们内部会有些规定要求。
如果这地方收到了好东西,往上拿,总归是能拿到的人好办事。
像老虎崽子这种没定价的,一年到头都不一定出,碰着一个就得打电话问的稀罕物尤是如此。
员工先用刀子划开包在钱外面的纸,再把捆好的钱往出拿。
一沓,两沓,三沓,成一个三角码在桌上。
完他又从刚刚给卖熊胆的人使的钱里,数出三十张来,啪得盖在一沓钱上。
这是一个小钱堆儿啊。
这桌面上的钱整齐划一都是有墨香的大团结。
这一捆是一百张,就是一千块,三捆就是三千。
再加上散的三十张,总共就是三千三。
还有灰狗子皮的一百一,又抽出来十一张。
那一沓钱瞬间去了大半。
赵山的工资就算按平均八十来算,也得干四十三个月,足足三年半才挣得到这么多。
这些钱,在现在的屯里拿出去娶姑娘,管你短胳膊短腿脸丑成啥样,那媒婆都得说你蹦起来有两米,看起来是做大事的样子,鞋拔子脸也得说成是皇亲国戚。
“爷们儿,查一下,离柜不认。”这句话还是要说清楚。
“嗯。”赵江先一沓一沓拿起来,手指刷啦啦地查。
就这速度,都等了好一会儿。
等查完了,赵江端住钱两段,把侧面往桌上“啪啪”一码:“对了。”
戴眼镜的点点头。
“来,登峰,把麻袋给撑开。”赵江招呼着。
“好好。”向登峰乐得嘴角直咧,忙慌把刚刚装猞猁的麻袋给弄开。
赵江把钱往里一放,反手抓住口子拧一圈,就攥在了手里,“登峰,走,去买点儿东西。”
赵江和向登峰都往玻璃柜台走过去了,其他人都还转头看他俩背影。
“诶诶,别看了!你们要卖啥,排好队!”工作人员拍着桌子喊道。
“哥,咱买点儿啥。”向登峰兴奋地问。
赵江眨眨眼,“看到啥买啥。”
现在国营商店的内容还不算太多,大多是一些当下比较时髦的吃食。
现在需要票的东西已经很少了。
赵江称了点儿糖球和饼干,又给王桂买了蛤蜊油。
赵江要了哪些,向登峰也买了同样的。
这店里正好还卖书,不需要票。
但赵江也不是很懂妹妹赵兰喜欢啥书,就给她买了三本素色的练习册子、一本字典和一支钢笔还有一瓶墨水。
“就这吧。”赵江想了想,觉得差不多够了,转身想走。
可他没走几步,又猛然抬起头,“哦,不对!”
“咋了哥?”向登峰奇怪地问。
“整忘了一位。”
赵江又走回卖烟的柜台,买了一条石林和一条蓝雁,总共四块。
“你买不?”赵江转头问向登峰,“要我也给拿上。”
向登峰想了想,揉了揉自己的屁股,“不拿了。”
“算了哥,还是拿上吧。你要是买了,我爸没有,他心里不得不得劲儿啊。”
赵江笑笑,回头又让柜台抽了两条出来。
两人从国营商店里走出来,这日头已经高悬了,肚子都挺饿的。
“走,咱去吃点儿东西再走。”
赵江说着,蹲下来装作拍鞋,不露声色地回头瞅了眼。
果然,就瞧见一满脸横肉的男子靠在墙边,眼睛盯住他们。
旁边还站着一个穿蓝色衣服的,正和他说话。
赵江笑了笑,轻轻抚了下夹在胳膊下的长布条:“登峰,待会吃饱点儿啊。”
“啊?啊!”向登峰点点头,“那我可劲儿吃。”
赵江侧过身子,把手里的麻袋递给向登峰:“你先在前面走着,走慢点儿,去左边,那儿热闹。
“看到想吃的就坐,我跟你后面,先别问。”
“好。”向登峰点点头,就往赵江说的方向走。
赵江朝向登峰摆摆手,很自然分开一样,去了对面那头,在摊子上看东西。
那两人见向登峰拿着麻袋,也没留意一边的赵江,都是忙得跟过去。
“啧。”赵江皱了下眉毛,有些失望,“没人去通风报信啊。”
那就只有这两人了。
确定完信息后,赵江就往向登峰那边走了。
向登峰东瞧瞧西看看的,最后也没进什么馆子,就选了个支在路边的蒸饺摊。
赵江在他对面坐下,笑说:“你咋不选豪横点儿呢?”
向登峰答道:“我闻着这味儿香。”
“要了啥?”
“我让先上了两盘,不够再添。”
“大爷,这边先给盛两碗汤!”赵江回头招手。
“诶!”
喝着汤润润嗓子,这蒸饺也好得快,带帽儿束头发的老爷子很快就上了热气腾腾的两盘。
“这有醋和干辣椒,爷们儿自己使啊。”
赵江和向登峰已经造上了。
这饺子是猪肉白菜馅儿的。
但这个猪肉可不是野猪,而是家猪。
野猪肉紧实,肥肉少,家猪则不一样了,比野猪香很多。
所以才会过年杀一头年猪嘛。
赵江搁了些醋,把饺子往里一蘸送到嘴里。
大饺子上还带着水汽儿,破皮就往外送汁。
白菜有嚼劲,猪肉也是肥瘦结合,造起来很是得劲儿。
吃着的时候,赵江余光撇了一眼街对头守着他俩的人。
满脸横肉的男子叫张三,蓝衣服的瘦猴叫冯二,两人都不是坐地户。
“大哥,这俩小子干到钱了,吃得香呢。”
冯二咽口水,他们为了守赵江,都还没顾上自个儿午饭。
“你确定这俩小孩儿拿了三千多块?”张三满脸凶相地问。
“错不了!我全程看得真真的!”冯二两根手指竖起来。
“家伙事儿带了么?”
“放心。”冯二头朝旁边一努,地上搁着一把菜刀和一根铁链子。
“对付这俩小嘎豆,够用了。”
张三看着吃得香甜,往嘴里塞饺子的赵江和向登峰,喉结也是上下耸动。
“大哥,待会儿咱俩也吃这家饺子吧?”
“啥饺子,下馆子!”
这边赵江抹抹嘴,把筷子一搁,盘儿往旁边一摞,“结钱!”
他俩吃完两盘不够数,又接着要了。
“来喽!”老爷子数了数,“一块二!”
赵江把钱给了,又对向登峰说,“你拿着麻袋走前面,我过会儿的跟你后面。”
这时候还没有车回去,两人就决定走道回镇上再坐车。
“有两人会喊你停,你别怕,哥在后面。”赵江又喝了一口汤,“那是咱俩外快。”
听赵江这么说,向登峰不疑有他,“好。”
赵江坐了会儿,就见那二人隔了一段距离跟在向登峰身后。
他打了个嗝,起身把靠在桌上的长布条一提,就这么掐在手里,也是慢悠悠坠在那两人身后。
出了铁河子市,这道上的人就越来越少。
只剩下前面的向登峰,中间的张三冯二,和后头的赵江。
“大哥,你说他俩怎么分开走道了?”冯二问。
他俩光全神贯注盯住向登峰手上的麻袋,压根没回头看。
“管他呢!剩一个,更好干!”张三脸上的肉都晃晃的。
这时候,他俩忍不住了,一起加快脚步冲向登峰奔过去。
听到脚步声,向登峰也是回头,有些好奇地瞧着两人:“是你们啊。”
这话问的,给张三和冯二都是一愣,互相对视。
“你认识啊?”张三问道。
“不认识啊!今儿头回见!”冯二瞪着眼说。
“大哥,不会是你认识吧?”
张三又瞧向登峰,“那小子,我认识你吗?”
向登峰乐了,“你认不认识我,你自个儿不知道吗?问我干啥呀?”
张三被绕得脑子有点晕。
“那你刚说犊子呢!”张三皱着眉,吼道:“别扯了!你赶紧的,把手上那麻袋给我交过来!”
他右边胳膊一甩,一条铁链子就垂在身旁。
冯二也是手握菜刀,满脸贼笑。
这俩人看上去挺逗。
向登峰似笑非笑,撩起衣服,把别在后腰的侵刀拔出来,明晃晃的一闪正面对着他们。
跑山掏钱的,无不是刀尖舔血的凶徒。
瞧见向登峰不退反进,张三和冯二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他们可认识这侵刀。
“他就一人,我们俩,别被唬住了!”张三说道。
向登峰说道:“我是不认识你们,我大哥认识。”
“你大哥是谁?”张三和冯二齐声问。
此时,背后传过来一道颇具戏谑意味的喊话:“家伙扔了,趴地上。”
张三回头,就瞧见赵江站在距离他们十多米后面。
“你小子跟在我们后面啊!”冯二喊道。
“你特么横啥……艹!”张三向前指着赵江。
就在他开始喊时,赵江一手抓住布的开端,另一只手抓包裹物,往外出溜地转动,一杆东西就露了出来。
就跟在展开画布似的。
随着黄布落下,“咔擦”一声脆生的金属响,赵江端枪上脸,56半黑洞洞的枪口就冲着张三。
张三看清赵江拿的是枪后,原本的喊话就总结成了一句富有情感的脏话。
“两位是想体面,还是我帮你们体面?”赵江爽朗地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