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竹两只手紧攥插进雪里,他闭眼咬紧牙关,准备承受黑瞎子的折腾。
运气好的话,也就是把后背和屁股抓个稀巴烂,他还能往下慢慢爬。
有雪灌进他耳朵里,他听声音就雾蒙蒙的。
一声“噗嗤!”的闷响后,王竹身子不由自主地抖动,一股子滚烫的血就刷拉地灌到他背上!
王竹的棉袄已经破了,那血就吃进里面。
现在的人穿衣服就是棉袄里套背心,血从外面淌过来,很快浸在王竹的肌肤上。
伴随着还有些黏糊糊的东西。
“吭!”
愤怒的熊吼震颤起来!
王竹心想:“完了!”
出这么多血,他不得完蛋吗?
可都这一会儿了,黑瞎子怎么还没坐到他身上?
听到身后雪沙沙的声响不停,那黑熊好像还起身了呢?
“别趴了,跑啊!”
“跑!”
连串的大吼传进王竹耳朵,他一个激灵就撑起来,扭头回看。
原本想要祸害王竹的黑瞎子,正在追另一个人。
胡华清手提0.5的镜面大斧,离黑瞎子不过几米的距离在前面跑着。
这大斧头可不是平常家里用的,这是丹东产的镜面大斧,尺寸能大上好几轮,那晃得锋利无比。
这玩意儿平时是拿来给树打枝用的。
那镜面大斧被胡华清双手提在前面,随他的步子晃动,斧刃上红黏的一片,还有血往下滴,点点渗在白雪里。
再看那背对着王竹跑的黑瞎子,它从右边耳朵到背的中间那块儿生生破开一道口子,满身的黑毛翻出内里嫩红的血肉,正往外淌血。
黑瞎子原本只有嘴巴受了伤,如今从侧脸到耳朵往下小半张脸被削了,那肉就靠一点皮子连着荡在那里。
熊脸整张都是血呼啦的,给它半边脸都糊住。
那落在王竹背上的血,压根不是他自个儿,而是黑熊受了重击!
往前王竹刚被扑倒的时候,黑瞎子正要伸掌把他拽过来往屁股下坐。
瞅准它身子向前屈的时候,胡华清从侧面就冲出来。
他憋着气,那斧子被他双手扯到肩膀上,足足地抡圆,呼啸生风就对着黑瞎子的脑门砍过去!
胡华清这击,本来是奔黑瞎子正脸去的,被它一侧就从耳朵开口,带过脸再劈到后面。
受此剧痛,黑瞎子马上不管王竹,冲这个更可恨的家伙去了。
王竹赶紧从雪里爬起来,身上带着浓郁的血腥气。
这片都是稀汤林子,全是细枝子。
所以胡华清和王竹一样,也是奔那视线中唯一的红松去,带黑瞎子在那儿绕圈。
人在正常跑的时候能跑挺久,但后面有黑熊几步之遥追着,心里就慌,累得更快。
这绕树一圈路原本都是松软的积雪,此时都被一人一熊给踏紧实了。
“王竹!王竹!”胡华清边跑边扯着嗓子喊,他感觉自己有点撑不住了。
那头王竹棉袄里浸了烫血,完又冷了,黏糊糊贴在身上发凉。
王竹心中虽然惊惧,却也知道人家胡华清救了自己,他再怕也得上,不能丢下人家自个儿跑了。
那样虽然能安稳地保命,但王竹一辈子心都不会安。
他很明白被黑瞎子追的恐惧。
既然这片是稀汤林子,就不会缺敦刀的枝。
他趁着黑瞎子追胡华清的时候,赶紧把落雪里的侵刀给拧上枝。
瞅着那黑乎乎的玩意儿,王竹心里暗骂一声,也是来了股邪劲儿,冲着就跑过去。
那头的胡华清见到王竹上来,松了口气。
他从树那头绕过来的时候,脚步仍然不停。
王竹等黑熊过来,双手往前一递,刀尖儿就冲黑瞎子后心儿戳过去。
这下造不成太大的伤害,只为激怒黑瞎子,转移它注意力。
黑熊一吼,四肢在地上一转,就低低地旋到空中让雪烟四起,又去追王竹了。
胡华清跑到旁边,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赶紧休息一下。
有两个人就能这样轮换着,一个人顶不住了,让另一个人替上。
说出起来轻巧,可主动去招惹黑瞎子让它追自己,那心里压力真不是盖的。
人玩的是命,黑瞎子玩的是人。
两人又这样轮换了两次。
在黑瞎子在追王竹的时候,猛地往起一扑,这下扑空了,却让它没刹住。
一下从前儿的雪坡滑下去。
它咆哮着还想往上爬,那雪有些不吃力,仍然顺溜着。
王竹和胡华清忙慌地朝另一个方向跑。
黑瞎子可能觉着身上疼,也没有再上去,吼了几下,转头就走了。
得亏这是头走驼子的黑瞎子,嘴还受了伤,吃食受些影响。
不然王竹和胡华清得够呛。
两人停也不敢停,一路地就奔下面跑。
但王竹身上被血弄湿了,要是继续在外面这样走,人就得烧起来。
两人就先生了堆火,暖暖身子,把衣服给烘干。
他们出门时候都带了干粮,可都在与黑瞎子追逐时弄丢了,这也不敢回去拿啊。
两人肚子饿,也只能从地上掏雪来塞嘴里充饥。
原本打算慢慢顺着道回屯,可走到半道,他们就知道不妙了。
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如鹅毛飘落,下的是又快又大。
没办法,他俩只能赶紧找了个窝风处。
这晚上得在山上待着,那温度零下二十三十摄氏度,不是开玩笑的,得生火取暖啊。
可两人张头四盼,只瞅见松明子。
松明子其实就是枯死的松树,等它老了朽了,树木里的油脂渗透进木质结构中,变得自然一体。
因为这玩意儿含油量大,油脂多,后世的人们流行文玩的,喜欢把它车成珠子做手串,或者加工成各种手把件,容易出效果好盘玩。
还有各种好听的名字,什么明子、明子木。
可现在东北农村,这玩意儿满山随便都是,想要随便砍。
但却没几个人喜欢它,连用来引火都嫌。
为啥?
因为松明子烧起来,那都冒滚滚黑烟,啥玩意儿都给你造得乌漆麻黑。
但王竹他们没办法啊。
两人只好用它引了火,原本是白帽子白大褂,没一会儿就被浓密的黑烟给熏得黢黑,连脸都看不清。
这烧起来还有股味道,和松香一样,但浓郁得多,没几个人闻得惯。
松明子随着油脂与木质结合,颜色也会越来越深,而王竹他们身旁的就是饱经岁月的老明子。
王竹饿着肚子往嘴里塞雪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今天点儿怎么能这么背?
连能好好烧火的木头都找不到。
两人在火旁边窝着,等天亮了就动身。
因为实在太饿,他们路就走得很慢,没几步就得休息下。
王竹想着自己进山晚上没着家,陶灵灵肯定会去找王桂。
这样姐夫赵山就会来寻,他们就顺着桥对子往下,听到枪响后赶紧顺着声音上了岗。
这还被赵江父子俩当作成精的黑瞎子,拿枪对着,好不容易才相认汇合。
赵山听了,把烟递到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缓缓吐出来抬头看天。
他都不知道咋说了!
赵江连忙蹲下来,握住胡华清的手,“大哥,可得谢谢你了!”
赵山也不嫌弃,胳膊就盘在他黝黑的身上使劲儿拍了拍,“兄弟,啥也不说了,晚上一定要来咱家吃个饭!”
其实赵江想问他,为啥要这么舍命来救王竹,他们家之间的交情按理没那么深。
印象里,也就平常见着了打打招呼的程度,老一辈在的时候也是如此。
但这话肯定不能问出来。
胡华清笑笑,把自己的帽子抬起来拍了拍,“嗨,这有啥的,我还能看着黑瞎子给王竹扑了啊?”
他头朝赵江努了努,“上回搁你们家扒熊,我还上去拿了点儿肉回家呢。”
“那么长几股。”胡华清舔了舔嘴巴,“那肉肥,香得很。”
胡华清话说完,不仅是赵江,三人表情都是一愣。
这年头吃肉是不容易,胡华清家条件不好,能拿着回去做了吃肯定乐呵的。
但有多少人肉下了肚,这份情还能留在心里呢?
就因为这,胡华清的大斧子就义无反顾地劈向了黑瞎子。
太实在了。
赵江心里想着,上辈子还真没怎么留意过胡华清。
好像日子过得一直都挺难的。
“兄弟,晚上我家你大嫂好好张罗下,把弟妹还有闺女都叫上,咱好好喝一顿。”赵山说。
“该上我家!”王竹道。
“我家你家不一样吗,让灵儿过来咱一道!”
赵山挥挥手,王竹知道是拧不过自己姐夫的,而且确实没啥差。
在他家办,赵山和他姐一家也得过来忙活。
看两人这样子,胡华清点点头,笑说:“行。”
一行人又歇了歇,看王竹他们缓过气儿来了,赵江就把东西给捡了,准备下山回家。
可没走几步,赵山就问,“竹儿,扑你们那黑瞎子,就在那上头次生林那块儿呗?”
“嗯。”王竹点点头。
赵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赵江在旁瞧见他爹这样,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要没憋好了。
果然,赵山步子一停,将枪立在手里,他犹豫了会儿说道:“竹儿,要不你在这儿等会,我去把那黑瞎子给磕了。”
王竹昨天刚经历过凶险,听到他姐夫这话有些发懵:“啊……”
赵江赶紧上前,扯住他爸胳膊,低声说:“爸,你瞧我胡大哥和老舅都那样了,还打啥啊?”
“赶紧回家吧咱!”
赵山显然是想好了的,“那黑瞎子本来就炸了嘴,再被劈成这样,已经没多少力气了。”
“咱就算不去管它,说不定没几天自己就得交代了,那熊胆不废了吗?”
赵山拍了拍手中的56半,“上去看着它搂一枪,不就完事儿?咱今天也不用拖回去,把熊胆啥的给卸了就行。”
赵江知道,他爸说的其实在理。
那黑瞎子本身就是走驼子,如今受了重伤,走不太远,战斗力大大降低。
可他们父子上山,是为了找王竹的。
虽然没受伤,但老舅吓够呛,带着人呢,感觉不太行啊。
这听上去就不正经,要是让王桂知道,赵山今晚得上不了炕。
“没事儿,我自己去打,你们不用上前。”
赵山看向胡华清,“这熊胆拿下来,华清,咱都有份儿。”
赵江还想劝他爸,却看到胡华清的眼睛一亮。
他瞅了瞅王竹,看向赵山,“其实我也没啥事,也能上去帮忙。”
胡华清本来也没受伤,原本饿着肚子,现在也吃好喝好了。
而且他家实在是困难。
他没工作,一年到头的营生也划拉不了几个钱。
一个摆在面前的熊胆,诱惑力确实太大了。
胡华清刚救了王竹,话都说出来了,赵江也不能驳人家的面。
赵山听了,点点头,“行,不用干啥,在后面候着就行,自己别上前。”
赵江知道,这下是彻底拦不住了。
但他爸真要去打,赵江是不可能不去干等的。
两个人两棵枪,怎么样都稳当点。
他叹口气,“爸,那我和你一起。”
“老舅,你要不就在这儿等我们?”赵江回头问王竹。
他以为王竹怕熊,估摸着要留这儿了。
王竹刚刚听着他们商量,原本有些发懵。
可经历了这一连串的点背,他居然面露凶相,摇摇头,“江儿,我也去。”
“特么的给它打死,咱今晚就吃它肉!”
王竹说着就握拳向上走,眉毛都竖起来了。
胡华清和王竹俩全身黑,一左一右跟护法似的站在赵山身旁。
赵山把手一挥,豪气冲天:“走!”
说完三人就踏步而行!
赵江:……
“这一天天的。”赵江嘟囔了一句。
得,还说啥呢,那就磕吧!
一行人当即改道,从下山又变上岗,往昨天王竹他们遭遇黑瞎子的次生林而去。
三人来到那里后,很快瞅着乱腾的雪和到处撒落的血,看着很是唬人。
“竹儿,黑瞎子就是从这儿下去了呗?”
赵山指着那雪坡问,上面还有血呼啦的红霜。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们绕了个圈,继续追踪。
很快,顺着血迹就来到一片石塘带。
血迹最终消失在一个石头洞前,那外面还挂着呼气出来的白霜。
地仓出入口和地面齐平,大小差不多刚好能容纳黑瞎子挤着出入。
错不了,这黑瞎子昨天受了伤之后,就近去了这地仓里窝着。
“竹,华清,你们退外面去。”
赵山轻语,站定在仓子口十几米的距离。
赵江则站在仓口的右侧,更近一些。
两人都是持枪而立,瞄准那黑漆漆看不清内里的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