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中午,日头极好。
桑眠坐在轿子里,有光从帘子缝隙溜进来,在她月白裙裾上轻盈跳动。
自知道父亲去世真相后,她没有一日不在谋算如何替父报仇,如今事了,心里头的堵着的大石头终于被挪开,周身都轻松不少。
“停一停。”
冬赋歪头看她:“姑娘?”
“下去走走吧。”
主仆二人弃了车,沿着热闹长街慢慢走着。
“姑娘真的放了毒蛇毒蝎进去么?”
桑眠有一搭没一搭拨着指上戒刃,新奇看了两眼街边卖糖人画的爷爷,这在南边倒是少见,不由得掏出银子买了两根递过去,这才回她。
“怎么,可是觉得我狠毒?”
冬赋连连摇头。“才不会,李闻昭他是死有余辜,罪有应得,奴婢只是担忧您,毕竟今日您进去探视,若晚上人就没了,难保刑部不会追责过来。”
“放心,如今刑部忙活被容家牵连的各部官员,正焦头烂额着,对于李闻昭这种板上钉钉的罪责,不会太过在意,死了正好不必他们行刑。”
“况且那些东西没毒,牢狱么,有蛇鼠腌臢东西很正常,运气不好被咬了几口,感染身亡更是正常。”
桑眠嗓音有些冷。
即便如此,她都觉得便宜李闻昭了。
正想着,一队人马从街市中央走过。
是在押送李家被押送充作官奴的女眷。
侯府人本来就少,桑眠细细瞧着,并无容枝荔。
冬赋道:“奴婢有派人去打听,听说大婚那日,府里四下逃窜,新妇不见踪迹,还当是躲起来了,看这队伍里也没有,多半是逃走了。”
听她这样说,桑眠就立刻想到当初春日宴从侯府逃离的李姝。
也是再未闻消息。
大活人一个,怎可能凭空消失。
除非是死,或者被有心之人藏了起来。
容家如今事树倒猢狲散,能帮容枝荔的能是谁呢……
“眠丫头,眠丫头……”
桑眠蹙眉,循声望去,眸色掠过讶异。
“祖母?”
老太太因为年事已高,又有诰命在身,因而没被抄去,只是看她仿佛又老去十岁的样子,显然也受了不小打击。
桑眠想了想,还是让冬赋去把马车找来,扶着她上去。
老太太紧紧抓着桑眠小臂,浑浊眼睛里泪水不断。
“是我这个老不死的昏了头啊……”
她竟像个三岁孩童一般哭出声来。
“祖母悔啊……”
在春日宴前,桑眠找到祖母谈明自己换身之后,曾问过她,自己若和离,她后面如何过活。
那时祖母也是这般拉着她的手,眼里是怜爱与不舍。
她说自己在侯府并不受人爱戴,就决定将上京铺子田产都卖了,回到老家去享享清福就是。
如果能按照此计划,此刻也不必所有私产都被充公,且还落得个被人唾骂的下场。
“都怪我,一时被掌家权蒙昏了头,站错了队。”
桑眠低声安慰着。
对祖母,她并没有多少恨意,毕竟曾是她在杖刑后救了自己。
于是叫冬赋拿出几张银票并一吊钱,寻了车子送她往老家去。
“老太太也是可怜。”
冬赋叹息。
这番一折腾,二人也没了继续逛街的兴致,便干脆坐了车回去。
似是想到什么,她复又开口:
“哦对了,还有王氏,她自戕了。”
“嗯。”这在桑眠意料之中,毕竟王氏算是主谋,即便活着,也是要被下狱看押,择日问斩的。
帝王之威,怎可受欺。
所以她也才会干脆的同卫蔺断开。
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他是未来天子,哪有那么好相处。
可一连几日没见到卫蔺,桑眠不知怎的,总有些空落。
回到来迟后正准备画两副扇面,支起来的窗子嘎吱轻响。
男人又轻车熟路翻进来了。
“你……”
桑眠扶额,嘴角却牵起上扬弧度。
卫蔺稍显狼狈,将皱乱衣衫整好,他指了指窗子。
“开的太小,我险些没进的来。”
“堂堂太子,天天翻人家里窗户,就不怕我说出去?”
他坐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
“巴不得你说。”
短暂的,难以抑制的欣喜过后,桑眠正了正神色,问他来所为何事。
“听说你去牢里看过李闻昭了。”
“是。”她并没有否认。
“毕竟要上路了,我去送送他。”
卫蔺点头,“下回要去看让五通给我捎信,刑部大牢还是太过阴森危险。”
桑眠笑了笑,“没有下回了。”
李闻昭死刑已是板上钉钉,除非有人劫狱,否则没有生机。
“桑蓝那边来信,他的病就要治好了。”
“当真?”她眼眸亮起,急忙问道。
“自然是真的。”卫蔺掏出一封书信。
那信虽简短,但不难辨认出这全都出自桑蓝之手。
卫蔺那朋友果真是有些本事,这才一月不到,竟已经能写出有条理的句子来,桑眠实在高兴,双手捧着信看了又看。
“真的万分感谢,请问这名医朋友可有什么喜爱之物,我缝了些弟弟夏衫,想托人寄去,顺便给名医也准备了些名贵字画医术,聊表谢意。”
鼻息间萦绕清淡茶香。
卫蔺感受着茶水暖意,他状似无意岔开话题:“还没问你,今后是何打算?”
桑眠道:“本来是要回南洲,但那边还在重建,便想着暂时留在京中随便做些营生买卖。”
“可有看中的铺面?”
有。
上京南边有处面积不小的湖,岸边一到夜里就会亮起灯盏,各色货郎摊贩在湖畔卖些首饰玩意儿,入了春客人可不少,许多孩童或是家中小姐少爷都爱去那逛上一逛。
桑眠嘴上说着小买卖,实际盯上了湖中央。
她想买座画舫。
没有将自己的打算告知卫蔺,桑眠含糊过去。
男人也没有追问,既然知晓她短时间内不会离开上京,就从怀中掏出了另一纸书信。
说是书信,其实也就薄薄一页。
桑眠接过,却没立即展开。
“这是?”
“我写的。”
卫蔺面不改色,桌下的另一只手捏着腰佩,来回摩挲。
她粗略读了一番,忽而扬了眉,重重将那信拍在桌案上。
“你要我做你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