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燕一直在外面等着消息,见他颓废的坐在椅子上半晌不说话,便知道没有收获,于是进来宽慰道:“算了,毕竟是一年前的陈年旧案,衙门也没指望能侦破。若是当时你在现场就好办了,你可以亲自寻找线索……”
她刚说到这,忽听得卓然急声打断了她的话:“你刚刚说什么?”
云燕愣了一下说道:“我说,如果当时你在,你可以自己寻找线索。”
“不是这句话,最前面的那句。”
云燕想了想说:“我说,这是一年前的陈年旧案,没指望能侦破……”
“一年前,对啊!”卓然嘭的拍了一下桌子,兴奋地站了起来,“我可真笨。这案子是一年前的,我所说的那人穷困潦倒,也应该是一年前的,所以他才抢劫。可是他在当时连续抢劫了两次,或许已经抢到了钱不穷,甚至有了本钱做生意,我却还用一年前的情况去寻找这个可能的凶手,这不是刻舟求剑嘛。——多亏你提醒了我,谢谢。”
云燕呆了呆,这才明白卓然在说什么,笑了笑道:“我可没提醒你,是你自己想到的。不过的确也是,时间都过去一年了,或许这人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家境贫困的混混,但是如果一年前,他因为家境贫困而连续抢劫车夫,之后一年却销声匿迹,很可能成了暴发户,我们是否该从一年前穷困,现在又成了暴发户的,曾经蹲过牢狱的人中去寻找呢?”
卓然哈哈笑着连连点头说道:“没错,咱俩想到一起去了,你马上按照这个思路重新进行排查。查查最近一年发了财的暴发户,或者是不一定是很有钱,也许他只是摆脱穷困,解决了温饱也是可以的,把范围扩大一些。”
云燕兴奋的点头,赶紧带人去排查去了。
卓然没有在签押房等,因为这仅仅是推测,有一点撞大运的意思,他不会因为赌运气而留下来不回家吃饭的。
果然,这一晚云燕的排查没有什么消息。到了第二天下午,云燕才重新出现在了卓然的签押房,一脸的疲惫。卓然见到她脸上些许沮丧,便知道应该没有收获。
云燕告诉说,她所了解到的暴发户都没有蹲过大狱,甚至都没有进过衙门,也没有作奸犯科的前嫌。而那些作奸犯科甚至蹲过大狱的,要么就是先前基本上都提取到了指纹,但是却没有卓然所预测到的那种暴发户。
卓然宽慰道:“咱们只是撞大运,从统计角度来说,案发一年之后才能破案的概率只能达到个位数。这么小的概率,跟撞大运没有什么区别,所以没有找到凶手其实是很正常的,我也只是偶尔想到了这么一招想要试试,看来没有成功。”
几天后的傍晚。
车夫张老汉赶着驴车在大街上走着。
他的驴车车棚上写了个大大的租字,这是对外出租的一种驴车,一般用于跑短途。今天一天赚了一百多文,这些铜钱有一小包,揣在他怀里,沉甸甸地压着,却让张老汉感觉到神清气爽。
若是每天都能像今天这么生意好的话,日子就要好过一些了,不仅可以在逢年过节吃上鸡鸭鱼肉,甚至还能给孩子做新衣服,准备娶媳妇。
张老汉喜滋滋的挥动着小皮鞭,一边留意街边是否有人招手雇佣他的驴车。
驴车在青石板路面上有些颠簸,但是张老汉已经习惯了,他甚至喜欢这种摇摇晃晃的感觉,也不觉得车辕咯着屁股痛。现在天气渐渐变暖了,虽然背阴的地方还有积雪,但是空气中暖意已经在一天天的增加。
就在一阵带着暖意的寒风吹过后,张老汉看见了街边小巷中出来了一个黑衣人。这人戴着一个斗笠,将脸整个都遮在了斗笠阴影中,看不真切。
他伸出了手,示意张老汉停车。
张老汉赶紧拉缰绳,将驴车停了下来,然后从驴车上跳了下来,哈着腰说:“客官,你要租我的驴车吗?”
对方只是简单的嗯了一声。张老汉赶紧从驴车后拿了一个垫脚的凳子,放在车厢旁的地上:“客官你请上车。”
那人伸手压了压斗笠,使得自己的脸更加深的隐藏在斗笠形成的黑暗之中,然后掏出钱袋子晃了晃,里面当啷响,沙哑的声音说道:“走,快点!”踩着凳子跨步上了车厢,挑起车帘钻了进去,随后放下车帘。
张老汉赶紧答应,听到那钱袋子响,眼睛顿时亮了,甚至都忘了将地上的踩脚凳拿回马车上,赶紧上了驴车,回身问道:“客官,您要去哪儿?”
“城南。”这人好像憋着嗓子似的。张老汉也不以为意,将手中的皮鞭一甩,答应了一声,驾着驴车往城南而去。
走出一段路,他才想起忘了踩脚凳,不过算了,那踩脚凳已经破旧,不值钱,这笔生意赚的钱够买十根崭新的踩脚凳了,可不能耽搁。
张老汉故意攀谈:“客官是回家还是去走亲戚啊?”
车厢里没有人答应。
张老汉又道:“这天开始暖和了,好多人夜里都出来玩儿,客官想必也是出来玩的吧?城南可没有什么玩的,大多是些没钱的人才住的地方。要想玩儿的话,城北挨近衙门那边最热闹了,烟花柳巷就在那一片,夜里热闹的很。不过我是不大喜欢去那里招揽生意的,一来那里驴车多,也不好抢生意,二来搭那些寻花问柳回来的人,脏了我的车。特别是那些不要脸的女人,喝得烂醉,吐的到处都是,想想都恶心。”
张老汉见对方不想跟自己攀谈,于是便自言自语说了起来,这静静的夜总要说点什么,一方面想显示一下自己的热情,再者也可以打发路上寂寥的时间。
张老汉正说的高兴,却没曾看见身后的车帘被轻轻掀开了一角,一柄寒光森森的杀猪刀出现在了张老汉的身后,缓缓往前,对准了正说的高兴的张老汉的后心,猛然加速,噗的一声轻响,从后背刺入了,刀尖从前胸透出。
张老汉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惊恐的低头望着胸口突然冒出的半截带血的尖刃,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刀尖嗖的一下又缩回了体内,从后背抽了出去。
那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往后一扯,倒在了车厢里,随即按住了他的嘴、张老汉半点声音都未曾发出。而那辆驴车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继续在静静的夜中往前行进。
那人从张老汉的怀里找到了那包铜钱,揣进自己怀里,随即跳下了驴车,抓过张老汉手里的皮鞭,狠狠抽了驴屁股一鞭。那头驴顿时四蹄翻飞,小跑着往前而去,很快拖着张老汉的尸体消失在夜色之中。
黑衣人快速闪入小巷中,将带血的杀猪刀扔在了小巷路边的屋顶上,快步没入黑暗不见了。
卓然一家人吃完饭,正坐在堂屋中说话。
他二哥开的眼镜铺最近接了几单生意,赚到的银子比他先前在作坊打工多了好几倍,虽然还比不上卓然的俸禄,但是也够补贴家用了。这样一来,卓然和二哥都能挣钱,家里的经济也就宽裕些了。
二伯父很是高兴,乐得合不拢嘴。因为在卓然的帮助下,他儿子找到了一门赚钱的门路,而且是别人不会的。二伯父想着,过些日子看看手头宽裕,是不是请个帮工一起帮着儿子打磨镜片,这样岂不是能赚到更多的钱吗?想到白花花的银子,二伯父对卓然的感激,当真是如滔滔江水一般。
一家人正说得高兴,忽然大嫂进来说,外面驿站来人,送来了一封信,是给卓然的。
驿站是送官方文件的,但是衙门官员却也可以把自己的书信交由驿站传递,这是官员的特权。既然是驿站送来的,就说明来信者应该也是一位官员。卓然有些意外,不知道是谁给自己写信,于是接了过来。看了封面,很是惊讶,因为信件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一代文豪苏轼的父亲,同样名扬天下的苏洵写来的。
卓然承继的小县尉是嘉佑二年的进士,这一榜及第进士可谓群星璀璨,最有名的便是同为唐宋八大家的苏轼、苏辙兄弟两人。
同榜进士琼林宴上,小县尉和苏轼、苏辙兄弟俩和他的父亲苏洵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古代官员很讲究同榜之谊,谓之“同年”没想到这一次,与自己承继的那个死去的小县尉一同考取进士的同年苏轼和苏辙的父亲会给自己写信,这让卓然甚至于有些受宠若惊了。
不过想想自己承继的那小县尉也是同榜进士,虽然名气比苏轼苏辙差了老大一截,但既然是同年,那就应该是平起平坐的。
他们两没写信,他父亲写信来,到底要些说什么,卓然还真有些好奇。将信拆开取出,灯下阅读。
信的前面是一些寒暄之语,回忆琼林宴双方相识的经过,和对卓然很深的印象。
到后面,信中写道:“退自思公之所与我者,盖不为浅,所不可知者,唯其力不足而势不便,天子虚位而待公,其言宜无不听用。洵也与公有如此之旧,且未甚老,而犹足以有为也,此时而无成,亦足以见他人之无足求,而他日之无及也已。”
卓然看完很是有些惊讶,这是一封苏轼的父亲求自己推荐他做官的信,这就有些让卓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卓然从承继的小县尉的记忆中得知,古代文人的确是有向高官写信毛遂自荐,表达自己的抱负,求这些赏识他的人推荐自己做官的习俗,这是常见的。关键是苏洵怎么就求到他这小县尉身上来了?
苏轼的父亲苏洵,连续三次参加科举却都没有及第,虽然他的文采得到了欧阳修等人的赏识,但是却一直不能及第,没机会做官。但按照规则,如果是高官保举,他可以参加内部组织的特别的考试,通过之后是可以做官的。
可自己只不过是区区九品的一个县城的主簿兼县尉而已,并不是什么高官。他求自己推荐,自己哪有那本事?所以一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却不知道,历史上,苏洵想做官都想疯了,只要是有门路的人,他都会写信毛遂自荐。
卓然这次破获了皇帝高度关注的重大连环杀人案,得到了皇帝的高度赞誉。这件事已经通过公文传到了各地衙门,当然也传到了蜀地四川,也就是苏洵父子的所在地。他偶然得知,自己儿子的同年,居然得到皇帝的赞誉,那将来肯定是有机会往上走的,所以他信中才说“天子虚位以待”
苏洵的脑袋转的很快,他已经预测到卓然会因为得到皇帝的赏识而很快上位。趁着对方还没上之前,先赶紧拉关系,免得到时人家当了高官才去巴结,那时就未必巴结的上了,这叫未雨绸缪,工作做在平时,于是才给卓然写了这封信。
但是卓然弄不明白,翻来覆去把这信看了好几遍,也不知道到底咋回事。决定等会回自己房间再慢慢想如何回信。
正在这时,门房大嫂又慌慌张张的快步跑来,焦急地对卓然说道:“三叔不好了,衙门来人说发生了命案,让您赶紧去。”
一听这话,屋里人都吓了一跳。
老太爷对卓然道:“那你快去吧,可别耽误了。”
卓然起身答应,快步来到了宅院门口。
两个捕快牵着两匹马等在门口,见他来了,忙上前抱拳拱手道:“县尉老爷,在南城街边一辆驴车上,发现一个赶车的老汉,被人用刀捅死了。南宫捕头和云燕捕头已经带人在那警戒,等着老爷去勘验现场。”
卓然心想,这云燕和南宫鼎的动作倒也快,由他们保护好现场之后,自己大致可以放心。于是快步翻身上马,带着郭帅策马往前奔去,在两个捕快的引领下,很快来到了南城的案发现场。
云燕看到卓然来了,赶紧过来,低声对卓然说道:“这个案子很像先前你说的有可能破案的那两件案子。也是对驴车车夫下手,同样是从后面用刀直接刺入心脏,一刀毙命。——会不会是那个凶徒,再次动手屠杀抢劫钱财呢?”
卓然说道:“死者身上的钱财不在了吗?”
“是呀,死者的衣襟被扯开了,没有发现死者钱袋。这就不合理了,因为死者是出租驴车的,这一天不可能一分钱都没赚到,而且也不可能身上不带钱袋。所以我推断,钱袋已经被凶手取走了。”
卓然问他:“是谁第一个发现的?”
云燕指着不远处捕快正在问话的一个锦袍公子道:“就是他,是他报的官。”
卓然迈步走了过去,正在问话的捕快赶紧躬身施礼。
那锦袍公子看见卓然身穿便装,不知道什么来头,疑惑地瞧着他。那捕快介绍了卓然的身份,锦袍公子赶紧躬身一礼说道:“小生拜见县尉老爷。”
卓然闻到这公子一身酒气,身上和手上都沾有鲜血,点点头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你把发现的经过说一下。”
那锦袍公子忙道:“我跟朋友在青楼喝酒,喝得有些醉了,便想回家睡觉。看见路边有一辆驴车是出租用的,于是我就过来,但是没见到四周有人,不知道车把式在哪,我叫了两声,没人答应。看见车棚有条腿伸到外头,还以为是车把式等生意,躺在车棚里睡着了。所以上去撩开车棚,结果发现车棚里到处都是血,弄了我一手,我吓坏了,便大声呼救,正好有两个捕快巡街到了附近,听到我叫喊,便跑过来问怎么回事,我说了之后,他们查验尸体,才发现这个老头子已经死了,经过就是这样。”
锦袍公子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袍,苦笑说道:“这身衣服值十多两银子呢,真是倒霉透了。”
卓然从一个捕快的手里接过灯笼,举着围着那驴车开始查看。对南宫鼎说:“你们对周边进行一下调查,问问附近的居民是否听到什么异常的响动。”
南宫鼎赶紧答应带人去了。
卓然又对云燕说:“你沿着这条街驴车来的方向沿途查问,看看有人是否听到可疑动静。争取找到案发第一现场,就是凶杀现场。驴车会走动,所以这里可能不是凶杀现场,要是这样,找到第一现场,或许就能获得更多的线索。”
云燕立刻带人沿途进行查问。
卓然对现场的那辆驴车进行了详细勘察,提取到了一些指纹,经过鉴定,大部分是死者的,但是有几枚指纹不知道是谁留下的,或许是乘坐驴车的客人,也或许是凶犯。
接着,卓然让小厮郭帅提着灯笼,自己对尸体进行了体表检验。发现尸体没有其他明显外伤,就只有那一处致命伤,从后背贯穿前胸,刺穿了心脏。
南宫鼎回来禀报说,附近的人没有听到什么异常响动,不过有人见到这驴车慢慢的从那边过来,到这边就停下了,还以为是车夫在等人,所以也没理会,也没想到是有人被杀了。这印证了卓然之前的判断,只希望云燕的搜寻能够确定最初的凶案现场。
卓然观察死者脸部,凶手在街上杀人,很可能会捂住死者的口鼻使他无法呼救。或许在死者脸上、口鼻附近能找到相应痕迹。卓然勘验重点放在了死者口鼻附近,他从不同角度注意观察。
忽然,他眼睛一亮,因为他在死者的脸部发现了淡淡的,似乎是指纹的痕迹。——凶手在用手捂着死者的口鼻时,死者在挣扎时,凶手的手可能会沾到死者的口水,也可能是因为紧张而手心出汗,将指纹留在了死者的脸部。
如何提取人的皮肤上的指纹,卓然已经配制出了相应的药水,这是根据现代法医502原液配方配置的药水。他马上叫小厮郭帅将勘验箱拿过来,取出了药水,撒在一张宣纸上,等到干燥后将宣纸覆盖在死者的口鼻处。
等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然后揭开宣纸观察,那一枚非常淡的指纹竟然显现出了比较清晰的轮廓。
卓然赶紧用糯米胶带提取了这枚指纹。这枚指纹比较清新,具有鉴定比对价值,卓然很高兴,因为从这枚指纹所处的位置能判断,很可能是凶手的。
卓然将这枚指纹与提取的死者指纹进行比对,发现无一命中,说明不是死者的了,进一步确定,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这时云燕骑着马飞奔回来了,兴奋地对卓然说:“我们找到了可能是第一现场的地方,那里遗留了一根上驴车时垫脚用的脚凳,而这辆驴车上的脚凳不在了,所以很可能是那辆驴车留下的。”
卓然顿时眼睛一亮说道:“太好了,快带我去。”
发现脚凳的现场在一条街以外,看来这匹毛驴跑的距离并不远,在没有得到进一步驱使下便自动停了下来。也幸亏是晚上,街上几乎没有人,加之这条踩脚凳很破旧,没有被人取走,还遗留在了路边。
卓然他们来到了发现脚凳的地方,云燕已经安排捕快在四周询问附近的人家,看是否听到什么动静和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卓然仔细观察了脚凳,没有发现上面遗留下什么可疑的脚印。
卓然让南宫鼎对附近的隐蔽处进行搜索,因为从统计学的角度来看,凶手在杀人之后,一般会将凶器遗留在现场,或者抛弃在隐蔽处,而一般都是在现场附近,因为带着一把带血的刀子是很容易引起路人注意和怀疑的。
搜寻很快有了结果,在现场旁边小巷的房顶上,发现了一把带血的杀猪刀。刀上明显有血液。
卓然还是很谨慎的测量了刀刃的宽度,并比对了死者后背的刀刃的宽度,两者吻合,进一步证明这是凶手杀人的凶器。
卓然还要对刀上的血做进一步鉴定,如果刀上的血跟死者的血型不相同,那就直接否定这是凶器了。当然,如果血型相同,只能是进一步加强这是凶器的证据,无法做出同一认定。
卓然仔细观察这柄杀猪刀,见到刀刃之上锈迹斑斑,可见这把杀猪刀放了很长时间了。
这柄刀的刀柄是用比较粗的麻绳缠绕的,这种绳索缠绕的刀柄,摩擦力增大,对于持刀的屠夫来说是很方便的。但是这种界面很难留下人的指纹,对于卓然来说并不是好事情。
果然,他用指纹刷在刀柄上反复刷过,依旧没办法显现任何指纹或者掌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