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天帝封我为郡主的时候曾将洪荒馆也一并赐给了我,我这是头次上天,也是头次瞧见洪荒馆是什么样子。天宫的宫殿向来奢华大气,洪荒馆也不例外,瞧着其实与君上的寝殿凝韵殿相差无几,摆设都是按着姑娘家的喜好安排的,庭有梨花两树,奇花异草满园,赏心悦目。
“这里便是天界郡主的寝殿么,好漂亮。”
君上随在我身后,自方才回来便有些脸色不大好,悄然抬起手掌敷在胸口,闷咳了几声,但有意不想让我察觉,便装出一副清心淡然之态,“此乃是天界公主的寝殿,公主身份尊贵,寝殿自也要装饰的合规矩。”
我看他的脸色越来越差,便寻个由头扶他进去休息,守在他身畔给他倒了杯茶,“你该是累着了吧,先喝杯茶,缓一缓。”
“嗯。”他接过茶水,抿了一口,压下嗓中要涌上来的冲动,有意打发我道:“本君方才看见一本八荒经,你帮本君取过来。”
我知道他的用意,握着他的手不舍松开,强颜欢笑忍痛道:“好,我去给你拿。”
前脚刚踏出殿门,我便听见了他呕血的声音,垂在袖中的手不觉颤抖的厉害,我亦是抚住自己的心口,原以为上天之后他的身体会好些,可谁想到,他的伤势还是这样严重……
我闭上眼睛,在他的门外呆呆的站了许久。
八荒经取来的时候,他已经将吐血的痕迹收拾的干净,连空气中残留血腥味都被他身上的花香所吞噬,怪不得他会喜欢百香草的香味,原是这香味,可以替他遮掩痛楚。
我跪在他的身畔,将八荒经递给了他,藏了自己的情绪,只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
“这八荒经可真是让我好找,藏的这般紧,我翻遍了书架才在角落里寻到,君上,你是不是看错了啊?”
他心神未定的接了书简,“许是本君,看错了吧。”
“君上。”我握住了他的手,敛眉劝道:“不要看了,先去歇一歇吧,或许睡一觉醒来,你就不这么累了。”
“长歌,本君不累。”
“君上。”我坚持道:“你听话些,就睡一会儿可好。”
他看我执意如此,便放下了书卷,抬手刮了下我的鼻子,“好,本君应你。”
我放下了心,扶着他去内殿休息,替他脱去了外袍,帮他遮上了云被。“好好睡吧,我就在外面,你若是想见我,唤一唤我,我便能听见。”
“嗯。”
放下殿中帘幔,我轻手轻脚的退出了内殿。
九重天的天,同人间一样,云海翻滚,天光大好。
我站在院中的梨花树下看落花,天上的花,开的可真好……
花瓣似雪擦过手背,我摊开掌心想要接住两片花瓣,可惜,花随风去,半分也不肯滞留。
凉风拂面,吹起了我一身仙袍。
女官恭谨有礼的从馆外而来,俯身同我一礼,“郡主殿下,天后娘娘有请。”
天后,是了,这次上来只拜见了天帝大人,至于天后,尚且还没来得及去拜见。
收回手,我回身看了一眼面前耸立的神殿,有些不放心的嘱咐道:“君上在休息,我不在,你替我守在这里吧。”
女官欠身行礼,“下官遵命。”
小童子已在洪荒馆外等候,见我出了门,便上前扣袖恭敬一大拜,“小仙见过郡主殿下,小仙乃是奉了天后娘娘之命,请郡主殿下前去一聚的。”
“那请童子在前带路吧。”
“是。”
小童子引我绕过了两座神殿,若是我猜的没错的话,这两座神殿中,其中有一座便是天界小太子的寝宫。洪荒馆离天帝天后所居住的玄浮殿唯有几步之遥,两殿一过,前方便是帝后的寝宫了。
“郡主殿下,您请,天后娘娘在宫中等着殿下。”
看他有意不进宫,我也猜到了些许,天后这次指名要见我,怕是,并非小聚这样简单。
我犹豫了一会儿,单独进了玄浮宫,宫内祥瑞之气比别处要更浓些,祥云盘踞在宫殿上空,偶有仙鹤飞过,蔚为壮观。
宫内空无一人,只有满殿盛开的鲜花,这花我没见过,也叫不上名字,唯能闻到这花的花香很是怡人……
花海深处有一男一女两抹身影出现,女子执着花剪打理枝叶,男子则负手而立,与女子攀谈些什么。
这背影,还是很好认的。
我走进花圃,顺着石子铺成的小路慢步行过去,朝着两位尊神的背影跪拜:“长歌见过天帝陛下,天后娘娘。”
天帝大人转身,广袖一挥道:“平身,不必多礼。”
“今年这些花,开的比往年好多了,花苞也生的好,真没想到这八荒尽头的花能在天宫中繁衍生息,你们这天宫倒是挺养这些花花草草的。”
这声音,有些熟悉。我好奇的朝天后那边瞧过去,可瞧见的,只是个背影。
天帝陛下闻言温润如玉道:“自是比冥界好养花草。”
“是啊,还是天界风水好,冥界只能养养什么断肠草枯骨花,全是毒物,一不小心就毒发身亡了。”叹息一声,感慨道:“前些天命谛听带回去两株般若花,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谛听回了信来,说是死绝了,连尸体都不忘送上玄浮殿给本座观摩观摩。”
天帝浅浅勾唇,但见天后娘娘将剪刀递过来,便立即上前去接,顺便还握住娘娘的手嘱咐了句:“你身子骨寒,这两日可又是没喝补药?”
天后娘娘干咳了声:“那补药,医神恨不能将整个药园子的仙草都给加进去,我怕喝下去会被烧死。不过提起医神,你可要私下里好好收拾收拾他,日前他还拿你威胁我来着。”
“好,朕改日,选个吉时好好修理他。”
我站在一旁颇有些不好意思,娘娘您这是忘记还有外人在么?当着我这种小神仙的面还大秀恩爱,简直太惨无人道了……
许是察觉到了我在干站着,传闻中的天后娘娘终于转过了身,只不过,她的容颜却是让我愕了愕,“尊神,是你……”
天后无奈轻笑,行到天帝身畔,问道:“怎么,本座不像是天后?”
我吞了口口水赶忙解释,“没,没……只是觉得,天帝如此年轻便已是怪事,没想到天后娘娘也是如此年轻貌美……”一言说出,我赶忙捂住了嘴巴,完了,怎么一时没忍住将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垂首请罪:“天帝天后恕罪,长歌口无遮拦了。”
原来方才在姻缘府的尊神就是天后,我猜出了她品阶高,哪曾想她这品阶,也太高了……
“还真是个惹人疼爱的丫头,这数万年来,你倒是第一次敢夸天帝年轻的。”天后娘娘似是感叹,又似是调侃,“不过啊,天帝他老人家就喜欢听这种话。”
天帝轻咳了一声,“阿绫,在小辈面前,且给朕些面子。”
我一直以为身在高位便不会再有什么真情,今日一见天帝与天后,才晓得一直以来都是我想错了。他们名义上是八荒的帝后,可实则,却更多像是普通人家的夫妻,相知相守,相爱不离。
一个女子,大约只有在最爱的人面前,才会连眉梢眼角都带着温情暖意吧……
想到这里,我的心像是狠狠地被揪了一下,我与君上,曾几何时,不也是这般,相望无言却心心相印么?
“陛下。”我忽然跪下身,面前的两位尊神怔了怔,天帝陛下不解问道:“你这是,打算如何?”
我俯身叩头,提心伤怀道:“长歌恳请陛下,救救我家君上。”
“救你家君上?”
我颤颤道:“陛下,您是八荒之主,一定有解决水劫的法子,你告诉长歌,长歌去做,要死的话,让长歌替君上去。”
天帝陛下与天后娘娘相视一眼,良久,天后娘娘浅浅弯起唇角,神色淡然的扶我起身,“长歌,你可知,天地万物都需顺应一个天命,天帝,也不能更改天命。一切,都早已有注定。”
“娘娘……”
“娘娘说的对,顺应天命,方是最好的解决之法。你无须为他担心,他现在所经历的,皆是上古之神本该经历的劫难。”天帝从容浅声道:“看来,你都已经知道四海之劫的事情了,亏他还如此费尽心思的隐瞒你。”
我惊慌害怕道:“我……不想再失去他第二次。”
“你可知,在大殿之上,他都同朕说了些什么?”
我昂头,“长歌不知。”
“他同朕讨要了一个恩典,他知道四海水劫一旦应劫,自己则是凶多吉少,你性子刚烈,极有可能会重蹈你母亲的覆辙。青鸾族你未必会回去,他要朕,将你接入天宫,当做亲生女儿对待。”
“不,我不要离开他。”后退了两步,我眼眶内凝出泪水,哽咽道:“他怎么到如今还在为我着想,他从来都不为自己想一想,我知道,他决定下来的事情谁都不能更改,可他怎么能这样……”
将我囚禁天宫,至少有天帝在,我不会死。
“朕答应了他,朕与他同窗多年,四海之中能说话的,也便唯有他一人。他开口相求,朕必会应下。可阿绫说,这样对你太过残忍。”
天后笑道:“这一劫,谁都会经历,本座与陛下是过来人,深知割舍之痛。与其保你平安,让你日日遭受煎熬,不如允你与他同生共死,换的一生无悔。”
我抬起一双泪眼,“娘娘的意思是……”
“本座与你母亲是故交,天帝与你父亲也是故交,本座已应祖神之命,会与天帝陛下好生照顾你。长歌,你许是还没有真正发现白鸾神族的秘密,不过,勿要着急,有些事情,你迟早会明白的。你是天地间唯一一只白鸾,身份不同旁的神族。你既然想做,便放手去做便好。”
“长歌,真的能放手去做么?”我怕我做不到。天后娘娘抬起纤纤玉指,红色灵力从我体中引出了青凰花,“此花乃是你父母真元所化,你若是有心,本座现在便可帮你,从此后你与他的命,便算是绑在一起了,他生你生,他死你死。”
“我愿意,能与君上同生共死,便是上苍的恩赐了。”
“阿绫。”天帝握住了天后的手腕,担忧道:“此法,太过凶险。”
“明知是条死路,却还要去试一试,这种勇气,难道不应该称赞么?”掌心青凰花灵力四溢,金光笼罩在青凰花上,花瓣绽放,开的极美。“你且记着,此花入你体中,他感受到的痛楚,你也能感知一半,这一半你来担着,他便会好受一半。”
我轻轻点头,“好,长歌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