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刚过,丫鬟们来报,说是前日里救回来的小丫头醒过来了,且也能吃下去饭食了。
我欢喜拉着君上去看那小娃娃,小丫头换上了一件粉红色的衣裙,长发被挽成了两个发髻,饰上两枚桃花珠花,看着粉粉嫩嫩,像个瓷娃娃,可爱的打紧。
小丫头能下床了,便由府中的丫鬟照看着在屋中用糕点。
“老爷,夫人。”丫鬟迎上前来行礼,小丫头也跟着走过来,欲要跪下来磕头,我赶紧扶住了小丫头的身子,蹲下与她说话,“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头还晕么?府中的饭菜可还合口?”
小丫头乖巧怜人的点了点头,黑黝黝的小眼睛看了我一会儿,又昂头看看我身后的君上。主动走进我怀中,抬起小胳膊环住我的脖子,懦懦的在我耳边唤了声:“娘亲……”
“娘亲?”虽是惊讶,但不得不承认,我是真的被这声娘亲给软化了心,惊讶的抱住她,我浅浅问道:“你唤我什么?”
小丫头附在我耳畔又软软重复道:“娘亲,娘亲,想要抱抱。”
我顿时喜由心生,乐的不得了,抱起了她护在怀中,激动和君上道:“阿笙,她唤我娘亲。”
君上挑了挑眉峰,面色温润的与我怀中小姑娘说:“过来,让爹爹抱,你娘亲身子弱,抱不动你。”
他、他方才称自己为爹爹?
小姑娘闻言很听话的转身让他抱:“爹爹抱。”
他接过小丫头,眉眼里也是第一次流露出慈爱的神情,我还在恍惚,不敢相信的又问了遍:“爹爹?”
君上勾唇,平静解释道:“你是她娘亲,我,不就是她爹爹了么。”
“你打算认下她了?”原本这个念头也只是方才那一瞬间在我脑中升起的,小丫头被父母遗弃,已经没爹没娘了,她既然叫了我娘亲,我想,不如就将她留下来,正好我和君上……可我还没想到如何与君上开口,谁知,他便已经答应了下来……我的心思,当真是一点儿也瞒不住君上。
君上抱着孩子,温柔和我道:“你我成婚多年,我也盼着膝下有个孩子,你既然有心收她,身为你的夫君,自是该支持你的想法,这样,等以后咱们有了孩子,小丫头便可以帮忙带小弟弟了。”
“阿笙……”我羞涩难堪的红了脸,府中的丫鬟们却是欢喜了起来,见状皆是俯身恭贺:“恭喜老爷夫人,喜得千金。”
管家拱手笑意盎然:“恭喜老爷夫人。”
君上满意的颔首:“今日府中有喜,府中上下皆赏。”抬眸与我道:“夫人就随我,带她去吃些好吃的。”
“嗯。”
这小丫头数日来没有沾水米,如今大病初愈,眼下还不能给她吃太油腻的东西,只能给她喂些清粥汤羹。
“来张嘴。”我舀起一勺子清粥送到她嘴边,她乖乖张口,吞了下去。
“这孩子可真可爱,她父母,又怎么忍心丢下她。”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唇角,君上在一旁看书,平淡道了句:“这世上,有许多不得已,也许她父母也是迫不得已。”
我点头赞同,“是啊,有太多的不得已。”递了茶送到她嘴边,她接过茶自己抱着喝,我柔柔问道:“小东西,你可还记得,你亲爹亲娘,是何人?”
她摇脑袋,“她们走了,她们不要我了。娘亲,你会不会也不要我了?”
我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傻丫头,娘亲不会不要你的。”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小东西,你可有名字?”
她呆呆不说话,不知是没有,还是不愿意提起。
瞧她不肯说,我便同君上道:“阿笙都收她做女儿了,名字,自也要爹爹来取,不如阿笙帮她起一个新名字吧。”
“新名字?”君上放下书,清眸抬起,“是该有个新名字了。”
我满脸期待的看着君上,“阿笙你文采好,定能会她起个好听的。”
君上斟酌了少顷,凝声道:“不如,便叫花凝。”
“花凝?”仔细回味两遍,我感慨道:“好听,我叫长歌,她叫花凝。如何小丫头,你喜欢这个名字么?”
“喜欢。”小花凝点头奶声奶气道,我又道:“凡间的女儿,都是随父亲的姓,这里是墨府,你以后便叫墨花凝了,不过,说到姓,我爹爹唤凌夜,那我该姓什么。”
之前在妖族确然有过姓氏,那时候我的族长爹爹姓百里,青沅叫百里青沅,我叫百里长歌,可我现在也认祖归宗了,对于姓氏这个问题还不大明白,好像神仙一直都是只有名字……
“上古时期开始神仙之间没有姓氏一说,姓氏起源于凡人,直到现在,一些古老的神族里,神仙都是没有姓氏的,只有少数的人间神族才会受到凡界的影响在名字前冠上姓氏,你爹同本君,都是上古神祇,没有姓。”
“这样啊,那我岂不是也没有姓,花凝也没有姓?”我恍然大悟,其实单名两个字还是挺好听的,我对着小花凝怂恿道:“小花凝你以后要记住了,这是你爹,你父君,他叫墨笙,以后若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就报上你父君的名号,保准吓得他们哭爹喊娘。”
小花凝惹人疼爱的走到君上身边,小个头也只能勉强趴在君上的膝上,“爹爹……”
君上抬手幻化出一柄银项圈,带在小花凝的脖子上,“这是父君送你的礼物,你带在身上,以后就是本君的女儿了。”
君上手中的稀奇珍宝素来不少,这柄银项圈,却是个稀奇物件。我伸手过去碰,“这是什么法器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并非是什么法器,只是戴上它,日后他人看见,便知花凝是本君的女儿。”
原来是当做证明所用,我瘪嘴故意装吃醋,“君上你都没有给过长歌这么好看的东西。”
“哦?夫人是嫌本君在夫人身上留下的证明,还不够多么?”
“我……”我哽住,目光落在小花凝的身上,轻声哄道:“花凝去找哥哥姐姐们玩吧,娘亲有事要和爹爹单独处理,你乖些,等娘亲忙完了陪你。”
小花凝很听话,迈着小短腿便跑去了别的地方玩。我目送小花凝离开,这才壮着胆子旋身躺进他怀中,索性四下无人,我便更没规矩了些,搂住他的脖子羞窘道:“都是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好意思……”
“你是本君的夫人,本君有何不好意思的,嗯?”他揽住我的肩膀,宝贝的将我藏在怀里,我羞的说不出话来,只乖乖枕着他的气息,默不言语。
他的大手从我胳膊上往下挪,挪至我的小腹上,沉着嗓音道:“本君的歌儿,若是什么时候也能给本君怀一个,本君,会更开心的。”
我鼓了鼓腮帮子,“上次还说我年纪小来着……”
“本君是担心,本君与你的时日……”
后面的话,再没说出口,我晓得他想说什么,他是担心,他与我的时日无多。
我也惆怅了起来,用着平稳的调子同他道:“那你,多努力努力,咱们争取三年抱俩。”
“你要本君努力?”他深邃的眸子亮了起来,我顿时便有些后悔了,结结巴巴道:“我的意思是,是……”
说不出来了,他却先开口打断了我,邪魅一笑道:“本君明白了。”
身子一轻,他将我抱了起来,我颤了颤,“阿笙,你要干嘛?”
他抱着我大步迈向房中,“自是多努力努力,同夫人你三年抱俩。”
“……”
我怎么有种跳进了自己挖的坑中的感觉……
后来的几日,帝京一直都在阴雨连绵的天中度过的,园中荼蘼被风雨打残,花瓣落入泥土中,再不复往日繁华。
过去的时光里,他带我去骑马,带我去看木偶戏,还携我去泛舟湖上,在画舫中看风雨夜色,亦是别有一番风趣。纸糊的燕子风筝飞入了蓝天,线断的那一瞬,再也没回来过。曾经他没有来得及带我做的,带我看的,这些天里,他都补偿了回来。
一枝含苞待放的菊花插进花瓶,我温柔拂过余下那几支已经开败的花瓣,算算时日,已经快到一个月了。
这二十多日,过的可真快,不知不觉,便已经没有剩余了。
再过两天,君上与我就该回去了,到时候该面临怎么一个局面,无人知晓。但我却没有什么可后悔,可惋惜的,这短短的一个月,于我们而言或许就是短暂的一世,但这一世中,我过的很快乐,想要的,他都给了我。
大抵直到如今,我才明白,何谓不求一生一世,只求,曾经拥有。
这些时光里的美好,我与他,都曾经拥有过……
轻灵幽然的琴音从院中传来,我僵住手上的动作,这曲思念悠扬婉转,暗携惆怅,琴声似有千缕愁思,乱人心神。
他此时应该同我一样,心有百般愁肠,却无处倾诉吧。
我记得这曲思念的调子,一千五百年前,他也曾经为我弹过。
时隔多年再听这些曲调,没有欢喜,唯有更伤怀……
缓缓走到他的身畔,他指尖仙乐袅袅,时而空灵如止水,时而婉转满愁思。
“这曲子?”
他指尖的动作戛然而止,睁开清澈的眸子,浅浅扬唇,“好听么?”
我在他身畔坐下,点头:“好听。”
“过来,我教你。”他抬袖将我揽进怀中,教我抬指勾弦,一缕清音萦绕耳畔,指尖抹弦,零零散散拼出曲调。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我坐在他的怀中,指尖随着他的手而落,琴音嘶哑,更是忧愁。
他教我弹琴的动作稍顿,复又继续,“是在感伤什么?”
我低低道:“园子里的荼蘼花都败了。”
“秋日了,早已经不是荼蘼盛开的好时日了。”
“都说荼蘼花是春日里的最后一束花色,荼蘼开罢,便意味着春日里的美好,都要散去了。”
“歌儿。”他温热的气息缭绕在我的脖颈处,一言一语,轻轻安抚:“明年,花还会开的。”
我低头凄凄笑道:“明年花开之时,早已不是今年的景色了,花落了,明年只会生出新的花叶,旧时花,只能化作春泥了。”
“纵是化作春泥,也是与叶相伴,不是分离,而是重逢。”
我收回搭在琴弦上的手,昂头看他,“真的么?”
他给我理了肩上青丝,“真的,为夫何时骗过你?”
“夫君。”我轻轻靠近他的怀中,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