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语有云:白鸾出世,四海升平,乃是祥瑞之兆——
虽不知这句破话是谁所说,但身为天地间唯一一只白鸾,眼下的四海也着实歌舞升平,盛世繁华了。可做为祥瑞之兆的本白鸾,却是英勇嗝屁了……
遥记在不知多少个时日前,我与君上一起献祭元神的那会子,我忽然想到了挽月神君同我说的那句话,只要元神足够强大,便可替君上去唤醒设在水域禁地的阵法。
上古时期龙族排名首位,凤族位居其下,作为鸾族,则稍稍逊色些排了个第三。虽说是第三,但也是不容小觑的。况且我体中的元神可不是普通鸾族,堪堪是白鸾啊!若是我将自己的元神提前献祭进去,那君上就不用死了。
也是在那一瞬间我才明白为何君上宁愿封住我的法力,狠心送我回本族,也不要我陪着他去死了。原来爱一个人,生死那一线间,是希望他能活着的,希望他活着,希望他还能看遍世间所有美好……
我还记得,那一刹那间,我抬起翅膀护住了君上,自己则在强大的灵气侵袭下,满身白羽化作了银光,飘飘扬扬的洒进了万渊海。我的身影彻底从他眼前消失时,我看见他重新幻化成我朝思暮想的俊朗君王,伸手拼命的想要抓住我的影子,奈何一次又一次,我皆是从他的指间漏去。
那时的他,一双剑眉紧拧,凤眸深邃,眸底似一方化不去的沉墨,清晰倒映出我消失的轮廓,眼角清泪凝成玉珠,顺着颌线滑落。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流泪,想来彼时还有些小欣喜,不愧是我长歌看上的男人,连哭都能哭的这般帅气!
再后来,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迷了路,身前身后皆是水泽,还时不时会有小鱼从我身畔游过,没良心的吐了个泡泡。
那地方又冷又静,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被冻僵了,迫于无奈下就只好漫无目的的往前走,走了不知多少日,我的双脚都没有知觉了,可身子还是那样冷,四肢甚至都已经不听使唤了。我晓得若是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被冻成冰雕。濒临绝望下,我好像进了一座宫殿,那宫殿奢华气派,宫门前还有两头水兽把门,样貌着实可爱。
水兽没有拦我进宫殿,反而还从雕塑中跳出来陪我玩闹嬉戏,殷红的舌头舔舐着我的手指,嗯……有些暖和。
青凰花毫无征兆的从脚下蜿蜒铺至重重宫殿内,辟出了条小路。我似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召唤,神志不清的踩着铺满青凰花的小道,缓缓迈向尽头。
老天开眼,终于让我寻到了自己的本体!
不过当我撩开帘子的时候,映入眼中的那具身体却已经面无血色,唇角发白,眉心青痕淡的几乎难以察觉,诚然是要死了的模样……
犹豫了一阵,我决定还是先钻回本体养几日,左右在献祭元神那会子我就没想过能活下来,既是要死,那就顺其自然吧,让我先舒服一阵再说。
回了本体后我总算不那么冷了,且有君上日日照顾着我,我的身体亦是日渐暖和,甚至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我躺着的这些时日,君上一步也不曾离开我,白日里就命人将折子送来寝殿,边看折子边照顾我。晚上便解衣与我同睡,全然不顾我的身躯冰冷僵硬,只将我紧紧抱在怀中,还同往常那样容我躺在他的胳膊上,睡在他怀里。
四海浩劫已过,按着规矩,他应设庆功宴,也应重整水宫山河,但为了我,他推了两场大宴,之后索性连早朝也免了,命挽月与丞相暂时替他镇守四海神殿,而他则留下来无微不至的照顾我。
这半个月来,是我此生中最爽的时光,有君上陪着,还有汤水灌着,想他的时候只需皱皱眉头,他便会坐到我床边,将我揽进怀中,让我靠在他臂弯里睡。
但唯一闹心的便是那天上的医神,隔三差五来给我喂药丸,头几次差些没噎死我。第四次的时候我耍脾气坚决不往下咽,君上见状,便自行含了口水,亲自来渡我咽下药丸。
虽说我不是什么好色之人,可自从我献祭元神之后,君上就甚少亲我,若是能让他再这样多亲我几次,就算一日给我喂十颗药丸我也是愿意的!
故而从那以后,医神每次送来的药丸我都刻意不往下咽,就眼巴巴的等着君上来亲我。
阴谋得逞,我还挺开心的,重要的是,不过几日医神那厢又善解人意的多添了些剂量,原本的三日一次,后来直接换成了一日三次。
打那时开始,我便有个小理想,若是还有机会,我一定给他托个梦,当面向他致谢!
算了算时日,从我回到驱壳到今天,已然有一二十日了,不知是否因为我最近快完蛋了,所以便出现了幻听,这几日我趴在君上怀里睡觉的时候,总能隐约听到君上的心跳声。而且,君上每次抱我的动作,我也能察觉的十分清晰。我是个要死之人,不是该五感俱丧么,怎么近日反而越发耳聪心明了?
是谁进了寝殿?听这脚步声,貌似还不止一两个人。
鼻息间传来缕缕清香,我识的这香味,是君上……
“小麻雀这一睡,都睡了两个多月了,医神日日来给她看诊,可都是拉着脸出去的。师父,小麻雀的元神已经散了,你都寻了这么久,也没在禁地寻到半缕残神,她……怕是天意如此,她可能,真的回不来了。”
这声音是挽月……挽月这个没良心的,就这么盼着我死么!
“本君也是如此认为,听医神说,长歌这些天连药都吞不下去了,显然是气息虚弱,可能,随时都会……”上君叔父有意缓一缓,半晌后才续道:“长歌到底是青鸾族的孩子,本君已经命人在族中造了玄冰棺,本君这次来,是准备接她回去的。按着本族的规定,青鸾陨落后若留有身躯,则要被冰封在玄冰棺中,葬入云境,好以供奉。”
“上君是要带歌儿走?”男人嗓音低沉,像颗大石头般压在我心头,牵动着我的情绪也低落了下来。
上君叔父续道:“是啊,本君与族人商议过,长歌终究还未与龙君成婚,若是一直将长歌留在龙族,怕是不妥,这般没名没分……既是委屈了长歌,也是委屈了龙君。”
“没名没分?她早已是本君的妻子,本君的君后,本君,不会让任何人带走她。”
“但,此乃规矩。只要未成亲,便不是夫妻,长歌就须得葬入青鸾族,本君想,龙君大人应该不会强人所难,为了自己的私欲,不顾及长歌吧。”
“是啊!”挽月神君附和道:“师父你和小麻雀,这只能算是两情相悦,明面上你们还是君臣,并非夫妻。你不许小麻雀回本族,但若是小麻雀哪一日真的断气了,她又能以什么身份葬入龙族呢。”
呸,臭挽月,你才断气了呢!
“即是如此,那本君,就现在娶了她,从此以后,他就是本君的君后。本君即刻便昭告四海八荒,歌儿她离不开本君,就算是真的回不来了,本君也会把她留在身畔,一辈子陪着她。”
上君叔父顿了顿,语气稍带疑虑:“你现在要娶了长歌?可长歌……她此次十之八九会殒命,只是如今还残留半缕气息罢了,你真的,打算要娶她?你可知,她现在随时都会没了气息,随时,都会变成一个死人。”
“对啊对啊,师父,你还如此年轻,追你的神女能排满整个万渊海,你当真要娶个死人?”
呸!臭挽月,老娘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住口!”君上一声冷斥,挽月神君立即乖乖闭住了嘴,“本君心意已决,即刻传沧澜来拟喜帖,明日,本君便要迎娶长歌过门。”
“师父……明日,这也太仓促了些吧。”
上君叔父语气轻松了些,“看来龙君对本君这长歌侄女,当真是情深义重。”静了良久,“只不过,明日,太过仓促,既是青鸾族与龙族的大喜,按着规矩,需先请司命星君择选吉日,再昭告天下。”
“本君,怕长歌……撑不了太久。”
“四海龙君的婚事,不能太过草率,龙君若是信得过本君,这件事便交给本君去办。至于长歌……”上君叔父故意吊人胃口,“这丫头命大,暂时,死不了。”
……
我这认识的都是一帮什么人啊,怎么到头来都盼着我早点断气啊……
少顷后两人在殿中喝罢了茶,也说罢了话,终于肯给我一个清静先行离去。
一段寂静后,有一双携着暖意的手握住了我的手,男人靠在我的床前,抬臂将我往怀中揽了些,让我枕在他的腿上,指腹温柔的给我理着青丝,用着低哑的声音与我道:“小丫头,睡够了,该起来了。歌儿,本君都等你那么多时日了,你闹脾气,也该闹够了。是本君不好,不该将你扔下,你想惩罚本君,本君允你罚。只不过,这都两个多月了,你也该消气了,回来好不好,歌儿……”
他常这般握着我的手同我说话,这段时日里,他与我说了许多他从没说过的话,我也是到如今才明白,他原来,爱我爱的这么深。
可惜,我不能动弹,不能握紧他的手,甚至连为他流泪,都无能为力……
“你若醒过来,想要什么,本君都答应。本君以后会好好照顾你,保护你一辈子,让你做最幸福的女人。”
他今日,沉定的颇为伤怀。修长的手指搭在我的侧容上,轻言慢语:“歌儿,你说过,本君还有许多答应过你的事情没有做到,你醒过来,本君答应你,这一次,本君再也不骗你了……”
“钟越山的竹屋已经不在了,本君在长青山造了处一模一样的竹楼,按着一千五百年前的样子,在门外洒了一片荼蘼花,等明年夏日,我们一起回去看花,好不好?”
“你曾经说过,会回人间看花凝,本君已经命人去接她过来了,她很想你,很想唤你几声娘亲。”
“长歌,该醒过来了,为夫带你去泛舟湖上,带你去过人间七夕好不好?若你还不开心,这次,换本君来追你,长歌,醒过来好不好?”
心头有股力量在徘徊,我躺在他的腿上,难受的皱了皱眉头,手指好像忽然能动弹了……
“夫人,你不是想要和本君有一堆孩子么,本君答应你,以后,一定会好好宠爱你,你我,争取三年抱俩。”
“婚娶的嫁衣,其实本君早便备好了,只是,一直没能让你穿上。本君择了三套嫁衣,你醒来后,看一看喜欢哪件。在本君心中,本君的夫人,无论穿什么衣裙,都是世上最美的一个。”
“歌儿,答应本君,一定要醒过来,一定要,好好的同本君拜堂,让本君,掀开你的盖头。”
心口的力量凝结成一团,蠢蠢欲动的要往喉头上涌……
他轻轻拍着我的肩膀,沉沉道:“长歌,我爱你……”
“噗……”一口血猛地从胸口涌了上来,我陡然神魂一震,忙从他怀中直起腰身,别头往床下吐了口鲜血。
他大惊:“长歌!”
一口血吐出来,我终于感觉自己的身子不是那么沉重了,恍惚睁开眼皮,外面的光,好亮……
“歌儿。”神魂未定间,他用力一捞,我一个重心不稳,撞在了他的胸膛上,痛的呻吟:“别抱得这么紧,骨头要散架了,要散架了!”
他闻言这才想起来我昏迷初醒,受不住折腾,手臂上的力度变得温柔起来,轻手将我从怀中扶起来,诧异且惊喜,“歌儿,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我捂住自己隐约作痛的胸口半含哭腔道:“我要是再不醒,你们就该将我埋了!”
“不会的傻丫头,本君不会让他们带走你。”有些慌乱的握住我的手,他凝眸,复又忧心起来:“本君这不是在做梦罢,本君的长歌,终于醒了。”
我握住拳头砸了砸胸口,“唔……你过来。”朝他勾了勾手指,他不解,但还是很听话的靠了过来,我忽然抬起手环住了他,狠狠在他的肩上咬了口。
他痛的拧眉,却无心推开我,大手依然搭在我的腰上,纵我在他肩头啃咬。
我放开了他的肩膀,没有直起身,反而是顺势倒进了他怀中,在他胸膛前撒娇的蹭了蹭,“怎么,现在可是分清了是不是梦?”
他倏然沉静,只紧紧抱住我,默不言语。
“你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以前说的话,我也都听见了,你说,你要娶我?”
“嗯,本君娶你。”
我欣然点了点头,“你说,你要带我去人间泛舟湖上。”
“嗯,本君带你去。”
搂住他的腰,我万分欣喜的闭上眼睛:“你还说,你要同我,三年抱俩……”
他揉着我的脑袋道:“嗯,本君同你……”顿了顿,“不行,长歌,你现在身子太弱,不适合……”
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我便欺身压了过去,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唇,手上一挥,重重帘帐垂拂而落,掩住了殿内的十里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