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回四海水宫的日子。
君上出巡照例便只有三日,第四日便是回宫的时辰,我与沧澜神官陪他同坐一辆马车,马车宽敞,不算拥挤,只不过半路上又多挤上来一个人,便显得地方小了许多。
挽月神君那厢是偷偷跟着队伍来的,离开了北海才敢挤上来,生怕被他老爹逮住了。
他同沧澜神官在聒噪些什么我没心思听,满脑子想的全是我昨夜记起的那段回忆,那回忆模模糊糊的,我看不清回忆中的人,也不晓得那回忆究竟是否同我有什么关系,但直觉告诉我,这件事不是如此简单。
挽月神君终还是察觉到了我的不妥,不明问道:“小麻雀,你往日不是最喜欢听八卦的么,今日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心不在焉的。”
我惆怅的叹了口气,托腮诚实道:“我在想事情,不想听你的那些八卦。”
他似对我的事情很有兴趣,“想事情?啊那不如你说出来,我们一起想想?”
我闭目失落道:“你又不是我,怎么替我想事情?”
“非也非也,都说众人拾柴方能火焰高嘛,你在惆怅些什么,说出来本神君也好为你分析分析啊!”
“分析?”我托着自己脸唏嘘:“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日前无意间想到了一些场面,可惜,与其相关的事情,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就好像,不是我的回忆,可若不是我的回忆,为何那画面会出现在我脑海里?”
我这些话,成功吸引来了车上所有人的目光,连君上也提起了兴趣,挽月神君与君上相视了一眼,继续问道:“小麻雀,你看到了什么?”
我闭上眼睛仔细回想:“也没看到多少,只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还有一个哭的很伤心的女孩儿,那个男人好像很心疼女孩,还给她擦眼泪……”
“满身是血的男人?”挽月打趣道:“莫不是你被什么事情给吓到了,做梦了吧?”
我坚定道:“不会的,我还能分得清那不是梦……不过说到做梦,我却是想起来了,我以前的确做过和这一样奇怪的梦,梦里总是有一男一女,男的生的很高大,女的……女的……”
“女的如何?”挽月对这事,好像很是感兴趣。
我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子:“很久前做的梦了,记不起来了,女的好像不会说话。”
“哑女?”挽月的脸色愈发沉重了起来,连君上的神情都凝重了甚多,只有沧澜神官一人面不改色的笑道:“那就对了,说不准你记得的画面是一场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定是想的多了。”
“也许是吧……”
“除了记得女子是个哑巴,你还记得什么?”挽月追问不休,我无奈道:“你听故事啊?我都说了,我记不清了。”
挽月神君轻咳了声,拎着扇子软下语气:“本神君向来对这等事情上心,就是想知道你梦中还发生了什么。”
“梦,梦……”我歪头思索,“梦里有好多荼蘼花啊,不对……我梦中的女子好像不是哑女,她好像会说话。”
“她说什么了?”神君略显激动。
我幽幽道:“你是不是傻了,我连她的样貌都记不得,怎么能记住她说了什么话啊。我只记得,男子好像是个什么人物,不过他受了重伤,然后,就遇见了女子,还有刺客要刺杀他。他仿佛,说过一句话,他说,跟他走……”
越想脑壳越疼,我扶着脑袋低吟道:“不想了不想了,我头好晕。”
挽月神君神君伸手扶了我一把,不过我好像听见谁在我耳畔深叹了声,叹息声好像夹杂了少许颤抖。
“你梦中的那个男子,是不是王爷,女子,是不是个山野孤女?”
我扶住脑袋忍住不去想,点了点头:“好像,是个王爷。”
“那个女子是不是唤作清……”
“不要再问了!”墨衣尊神倏然开口打断,挽月神君还有些不死心:“这,君上,这……”
“青什么啊?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还真当我讲故事给你听啊?”我推开了他的手,自己坐直了身子,不过只要不去想那些事情,我的头痛便真的好多了。
在场这四个人当数上沧澜神官最是正常,唇角带笑道:“长歌你是太累了,回去休息休息便好了。神上,你就不要打趣她了。”
挽月神君在同君上使着什么小眼神我不懂,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也没多想。挽月神君总算是安静了下来,倒是不知为何接二连三的叹息。
我觉得无聊便掀起了帘子往外看,外面的景色极为好看,湛蓝的天,还有擦肩而过的白鹤,因是行在天上,往下看去万千世界尽收眼底,浩浩荡荡队伍笙旗飘逸,我伸手想要去抓一片云,但云这个东西可真是奇怪,太容易从指缝漏掉了。
“你的大劫,本神君已经找人帮你推算出来了。”
我放下了帘子,急忙询问道:“何时?”
他提着扇子犹豫了片刻,“长歌,你,你一定别害怕,你的历劫之日,便在七日后。龟丞相的占卜术素来灵验,他说,这是你命中的第二场大劫,此劫,颇为凶险。”
颇为凶险?我心尖儿一颤,“会死吗?”
他摇头,我拍了拍胸口如释重负:“不会被劈死就好,不死就好……”
他寒着脸补充道:“是吉凶尚未可知。”
“咳咳。”我猛地呛住,颤颤巍巍道:“什、什么意思?”
他道:“长歌你先不要胡思乱想,可能龟丞相他年纪大了,所以暂时还占卜不出你的吉凶。不过……”他将目光看向君上,“君上,要不您试试?”
我也一脸愕然的看向君上,君上抬起玉手,掌心内燃起一阵青光,观摩了片刻才道:“本君,竟也算不出此劫是否凶险。”
“连君上都算不出,你一只小妖,怎会……”扇子指向我,他话说了一半便不说了,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转移话题道:“咳,不过,龟丞相却是给你算出历劫最好的地方,是在东边,你只要五日后去人间往东方走,到时候随意寻一座仙山历劫便可,此方法有助你尽快劫满归来。”
“东、东方?”我握住自己的爪子,赶忙点头:“记得了,记牢了!”
自幼阿娘便同我说过,妖怪历劫可谓是生死一线,一念即生,一念即死,生死抉择间,全凭自己的定力与运气,老天爷会不会取自己的性命,便全看自己的本事了。一千一百年前,我本是可平安度过那场劫难的,可谁知道关键时刻我旧病复发,心痛的要命,那场劫就将我劈成了一只半死不活的鸟,后来还是娘亲用尽了办法将我救回来的。
而这一次,吉凶如何,我当真心中没谱。
大抵是君上怜悯我身为一只妖着实可怜,又赶上历劫的日子,特意让我在凝青殿中休息,好做全准备去挨雷劈。
我一人在凝青殿几乎把君上教给我的那些定心神心法都给念了遍,后来,心神确然是定了,可我又开始觉得活着百无聊赖,再说我此次不一定能成功回来,还是先取了笔墨来交代后事比较好。
遗书写了一半,岚叶抱着一束花从殿外进来,替我将花插进花瓶内,同我颇有兴趣道:“大人,您猜我今日遇见谁了?”
我正琢磨遗书该写些什么为好,昂头托着下巴看她:“谁?”
她道:“芜霜郡主啊,你说这郡主也是奇怪,往年这个时候早便应该走了,可今年,留了这么久却还是未走。听说君上回来后解了她的禁足,这不,今日便前来见君上了。”
“芜霜郡主……”我提起笔叹道:“她来万渊宫不是常事么,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听沧澜大人说啊,君上早几日便要命人送她回去,可是她又寻了旁的借口偏不走,君上实无法子,就容她再留几日。”
“是啊,郡主是他的青梅竹马,他怎么忍心强行赶郡主走呢?”
这君上可真是够奇怪的,在凡间都已经有了美娇妻了,如今又只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与芜霜郡主牵扯不清,若是他那美娇妻还没死,知道这一切不知道该有多伤心呢。
“哎大人,你在写什么呢?”岚叶探头瞧了过来,我一把抬袖护住了桌上的东西:“去去去,小孩子看什么机密要事。”
岚叶捏着帕子笑出声:“大人,您可真是会说笑,奴婢也只比大人小了几百岁,怎算是小孩子。”
我皱了皱鼻头,“反正比我小就对了,我渴了,你快去给我沏壶茶过来。”
我是成心在打发她,她无奈,只好依了我。我目送她的背影离开,继续交代遗言,我觉着我这次,约莫真的要抱必死的心去了。现在回头想一想,我当真是没有什么好留念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灵芝爷爷与枣子,枣子是我从小到大的玩伴,而老灵芝爷爷是我的亲人,娘走后就一直是他们在照顾我,若没有他们,我现在又或许不知,身在哪片天涯海角呢。
遗书上只求君上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将我的尸身送回家,与母亲埋在一处,也好让我陪着娘亲。还嘱咐了几句让枣子好好帮我养着那片荼蘼花林子,至于我娘留给我的这根发簪……
君上说过,这簪子乃是件法器,可惜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不如就留在这里,就当给君上留给念想……
簪子放在了信上,我连连叹了好几口气。
许是我太过惆怅,所以便本能的忽略掉了那缓缓走近的脚步声,直到那人在眼前站定,轻轻道一句:“你在叹息什么”后我才恍然定了神。
昂头看来人,一袭墨衣长袍,锦袍玉带,长发被玉冠束起,如瀑的青丝散在肩头,明眸深邃,剑眉上扬,高挺的鼻梁下是两瓣淡薄的唇,诚然是画中尊神的模样。
我陡然惊了惊,连忙将桌上的东西给胡乱收了起来塞进袖子里,重心不稳的爬起身,“君上……你怎么来了。”
他淡若清风,行至茶桌前道:“你就要历劫了,本君来帮你修炼。”
“帮我修炼?”我哽了哽,囫囵道:“其实,不必麻烦君上,长歌自己在好好修炼了,一定没偷懒。”
“本君并非不信任你,只是单凭你一己之力,还悟不出什么道理,且你体中有梼杌的内丹,本君害怕到时候对你不利。”
是啊,我怎就忘记了自己体中还有个东西。
“君上,你没有取出内丹的办法么?”问过后才突然发觉自己是在白问,毕竟若是君上有办法将那东西取出来,大可也不必等那样久。
他敛眉道:“本君初时便尝试过将内丹从你体中取出来,但本君却发现内丹在你体中被一股力量所压制,连本君都无法触碰到内丹,只有它才能压制内丹的魔气。”说到此处,他抬眸看我,怀疑道:“这股力量不像是你一个小小鸟妖能有的,你究竟是谁?”
“我?我是长歌啊。”
“此事,或许只有寻到你亲生父亲方可清楚了,本君怀疑,你父亲乃是神族。”
我不敢相信的笑出声,“我亲爹是神仙?怎么会……”
“此事先不提,你去坐下,本君替你打通经脉,帮你修炼。”
我乖巧的点了点头,“唔,好。”
君上他这个神仙虽是平日冷淡了些,但我能感觉的到,他对我还是颇为照顾的。
“本君可以助你在历劫之时不会被天雷引出体中魔性,历劫之时不可胡思乱想,一定,要活下来。”
一定要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