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金花和顾芳芳瞬间被问得僵住了。
蔡金花拉长了脸,“好好的,提那个贱货做什么!”
听到这个称呼,顾延卿脸上的柔和瞬间被冰封。
声音也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不悦:“妈,你说什么?”
蔡金花浑然不觉,一边摆弄顾芳芳比在身上的连衣裙,一边满不在乎重复:
“我说,好好的你提那个贱货做什么!”
“你放心,那个不要脸的贱货,早就在生下杂种后,就被我赶出来了。”
“这次你回来啊,赶紧把她休了!妈再给你介绍个更好的媳妇,或者你们部队有没有什么领导的闺女是单着的,你想办法娶……”
蔡金花终于察觉顾延卿的脸色不对劲了。
她磕磕巴巴:“你怎…怎么了?”
顾延卿身上的肃杀之气让人汗毛倒竖。
顾芳芳和中年女老板都跟着局促紧张了起来。
顾延卿目光阴沉,低哑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冷到了极点:
“她现在在哪儿?”
蔡金花脑子还没转过来,嘴就自已回答了:“在镇上,政府职工的宿舍……她不知道从哪儿找的奸夫,给她安排了个播音员的活。”
顾延卿太阳穴猛地跳了跳,弯腰提起腿边的大背包。
他转身朝市场出口的方向大步走。
没走几步,突然就跑了起来,一阵风似的,引起整条街的侧目围观。
“哎哟!糟了!”蔡金花后知后觉拍大腿,“你二哥他不会是才知道这档子事吧?我不是托咱村的二狗子跟他说了吗?”
“快走快走!”她拽顾芳芳,“咱们也赶紧回去,不然你二哥气急了,不小心闹出来人命就不好了。”
顾芳芳反过来拽她,丝毫不担心,“哎呀妈,你操这份闲心干啥,我二哥手下有分寸!咱们要是现在回去,来回的车费就白花了!”
蔡金花一听,好像是这么个理,立马不说去追已经跑得没影的顾延卿了。
顾延卿拿出执行任务时奔跑的速度,一路狂奔到汽车站。
刚好碰见一辆发往镇上的班车开出来。
他不顾危险,张开手挡在车前拦停车辆,成功上了车。
坐在最后一排靠窗位置,他很快平复呼吸,看着窗外想起母亲蔡金花说的那些话。
生完孩子就被赶出来……
这几年,她带着孩子在外面,该活得有多辛苦?
中弹后无麻药生取弹片时都没流一滴泪的铁血男儿,这时红了眼眶。
无尽的懊悔、愧疚充斥满他的胸腔,使得他每一口呼吸都能感受到深刻的痛意。
班车摇摇晃晃,驶过平缓的柏油路、驶过颠簸的土路,开了两个半小时,终于在小镇停下。
顾延卿一路打听,很快找到岑婧怡和茵茵住的宿舍。
宿舍门上了锁。
岑婧怡带着茵茵到广播室去了。
正值下班时间,大喇叭里放着旋律激昂的红歌。
红歌播完,女人温柔娴静的嗓音从喇叭里传出:“同志们下午好,现在是1988年7月15日下午5点36分,现在播报今日的失物招领……”
顾延卿一下就认出了岑婧怡的声音。
他在宿舍门口高出地面的路沿坐下,眉心轻拧,静静听着岑婧怡的播报。
听着听着,又失了神。
她要工作,那孩子是谁在看?
孩子是男孩女孩,是像她多一点,还是……
广播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住在宿舍的职工们陆陆续续从食堂打饭回来,都对坐在地上失神的顾延卿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有些上了年纪的妇女,直接小声议论,通过靠在门口上的迷彩大背包猜出顾延卿的军人身份。
“婧怡,打饭回来啦!”
突然,一声招呼从不远处传来。
顾延卿立马从思绪中回神,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岑婧怡正笑着和人打招呼,露出的侧脸素净、白皙,连接着一截纤细的白颈。
她上身穿着洗得发白、有些宽大不合身的棕色纹短袖衬衫,下身穿着同样灰扑扑的长裤。
明明是二十五六岁正好的年纪,却打扮得简直要比蔡金花还要老气。
相比较起来,她右手牵着的小娃娃穿着一件黄色的、娃娃领泡泡袖连衣裙,很是亮丽。
顾延卿的目光不由在茵茵脸上停留,用目光描绘茵茵的长相。
除了肉嘟嘟的脸蛋,茵茵的五官长得更像岑婧怡,细而黑的眉毛、明亮的大眼睛,还有挺翘的小鼻子,以及轮廓形状刚刚好的唇。
可以看得出来,岑婧怡自已过得朴素,但将孩子养得很好。
一时间,心痛和悔恨无以复加。
他迈开沉重的步子,想朝母女俩迎上去。
岑婧怡这时候感觉到女儿茵茵拽了拽自已的手,正想低头朝女儿看去,结果猝不及防对上了顾延卿的视线。
刹那间,时间好像停止了流动,所有的声音都被屏蔽了。
三年未见的夫妻遥遥相望。
一个眉眼清冷、翦水秋瞳里未见波澜;一个面色刚毅、剑眉星目中满是情绪涌动。
没过几秒,又好像过去了很久,岑婧怡捏了捏女儿茵茵的手,牵着茵茵继续往前走。
从顾延卿身边经过时,她没有停留,直接用钥匙打开了宿舍门。
她牵着茵茵率先进了屋。
回头看到高大的男人驻足在木质门槛外,一副不敢进来的样子,她垂了垂眸。
“进来坐吧。”
顾延卿单手提着包,走进空间狭小,地面还有些潮湿的宿舍。
用不到两眼,就将整个宿舍收入了眼中。
里头靠墙右侧,摆放着一张约有一米五宽的铁艺床,床旁有张断了只腿、用碎砖支着的掉漆书桌。
靠近门口这边,进门右手侧放着些做饭用的简易工具。
中间床尾的位置,则是放着两个大箱子。
岑婧怡将网兜装着的饭盒放在大箱子上。
将孩子抱去门口的洗脸盆洗干净手,然后折回来打开饭盒。
她弯腰将勺子塞进孩子的手里,温声道:“茵茵先吃饭,妈妈有点事要跟……”
“你爸爸说。”
爸爸这个词汇对茵茵来说是陌生的,她扭头用明亮的眼睛看着顾延卿,眼里满是对陌生人的好奇和打量。
顾延卿的眼眶一下就热了,忍不住朝孩子靠近。
岑婧怡眼角余光看见他的动作,没作声,直起身走去拉开书桌的抽屉。
“这是茵茵出生时,我和她的住院资料,上面可以证明她是早产出生。”岑婧怡隔着一米远,将厚厚一沓纸张递给顾延卿。
她垂着眸,没有情绪起伏地继续说:“如果这些还不足以让你相信她是你的孩子,我听说沪市那边已经有亲子鉴定技术……”
“不用!”顾延卿哑声打断她的话,“我信。”
岑婧怡默了默,收回拿资料的手。
“对了,因为你妈妈不承认茵茵的身份,所以我把茵茵的户口上在了我的名下。”
顿了顿,她又说:“如果你最近方便的话,能不能麻烦你去帮我开一张介绍信,我要带茵茵去外地看病。”
“我是临时工,单位没法给我开介绍信。”
“我的户籍所在地那边,街道办的人说我已经出嫁,介绍信得你们村的村委开。”
“我去找你们村里的村委会,他们又说我的户口没迁到你们家,也不能给我开。”
“当然,如果你不方便,我们也可以办理离婚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