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外地看病……
离婚手续……
接连的信息像熔浆化作的利刃,插进顾延卿的胸膛,疼得他眼角迅速绯红。
他变得苍白的嘴唇翕张,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此刻什么言语都十分苍白。
过了好久,久到小茵茵都察觉出气氛不对。
小家伙仰起沾着几颗米粒的小圆脸,朝岑婧怡和顾延卿看去,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
岑婧怡注意到女儿,对女儿露出温柔的笑容,“茵茵,不要走神,快乖乖吃饭。”
“茵茵……”顾延卿声音发哑,像是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
“她叫茵茵?”
岑婧怡笑意稍敛,依旧垂着眸,“嗯……大名叫顾婉茵。”
“很好听。”顾延卿给予肯定后,空气又陷入了静默。
岑婧怡在茵茵面前蹲下,接过茵茵手里的勺子,熟练地喂茵茵吃起了饭。
茵茵乖巧地配合张口、咀嚼,时不时看顾延卿一眼。
看着女儿乖巧的模样,顾延卿心头一片柔软,同时愧疚也再次像潮水一样涌来,将他淹没。
“茵茵她…生的什么病?”他声音暗哑问。
岑婧怡用勺子刮饭盒壁的动作顿了顿,“哑症,茵茵她不会说话。”
顾延卿闻言满眼愕然,才察觉从见面到现在,小家伙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们的女儿,这么漂亮可爱的一个孩子,竟然不会说话?!
一时间,他掉进了更深的愧疚漩涡,心痛如绞。
“去医院看过吗?”
“去县里的医院看过,医生查不出原因,建议去大城市的医院检查。”
岑婧怡顿了顿,“我还没攒够钱,所以一直没能带她去看。”
顾延卿从她话里捕捉到重要信息,紧蹙起眉头,“我每个月寄回来的津贴,你没有收到吗?”
岑婧怡没有波澜轻轻摇头,“我早产住进医院的第一天,就被你母亲赶出来了。那之前,和那之后,我都没拿过你们顾家任何一分钱。”
她垂了垂眸,继续说:“我不要你的钱,但你作为茵茵父亲,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在茵茵的治疗费上能给予一定支持。当然,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勉强,咱们把婚离了,你放弃茵茵的抚养权就行。”
听到岑婧怡这么轻描淡写地述说曾经的遭遇,且再次提及离婚,顾延卿呼吸都带着痛意。
他喉头哽塞,声音喑哑着承诺:“你放心,茵茵是我的孩子,我一定不会逃避我应尽的责任。”
至于离婚,他只字不提。
岑婧怡也没再说什么,继续给茵茵喂饭。
“能让我喂她吗?”顾延卿突然请求的语气说。
岑婧怡喂饭的动作顿了顿,没回答,而是问茵茵:“让爸爸喂你吃饭,可以吗?”
茵茵两腮鼓鼓的,重重点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饭盒和勺子到了顾延卿的手里。
顾延卿第一次喂小孩吃饭,动作生疏,显得笨手笨脚。
好在茵茵听话,一顿饭算是顺利吃完。
顾延卿放下饭盒勺子,指腹粗粝的手捏走黏在茵茵脸上的米粒。
眼角余光看见岑婧怡也已经吃完饭,正准备拿着空饭盒站起来。
“我去洗。”他主动请缨。
伸手从岑婧怡手中接过饭盒时,粗粝温热的手触摸到岑婧怡有些冰凉的手指。
只是短暂的接触,他就能感觉出来,那双指如削葱的手变糙了。
他记得,三年前,那双手柔软似无骨,抵在他的胸膛上软绵绵的触感。
她是吃了多少苦,一双纤纤玉手才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刷完饭盒回来,顾延卿又主动把空间不大的宿舍收拾、打扫了一遍。
岑婧怡和茵茵并排坐在床沿。
看着屋外天色越来越黑,岑婧怡几次话到嘴边,终于开口:
“天快黑了,你还是快点回去吧。”
顾延卿将挪开的箱子放回原位,满头是汗直起身。
他身上的白衬衫已经被汗水浸湿,黏在身上,凸显出轮廓分明却又不过分夸张的胸肌形状。
“好,你们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
顾延卿目光又落到女儿茵茵的脸上,“茵茵,你喜不喜欢吃糖?爸爸明天买糖来给你,好不好?”
茵茵的眼睛立马就亮了,肉嘟嘟的脸上也扬起了灿烂的笑容。
小家伙重重点头,垂在床边的小脚丫不自觉晃了起来。
顾延卿单手拎起自已的迷彩大背包,岑婧怡抱着孩子送他到门外。
顾延卿一转身,就听见后面有关门声传来,紧接着是上门闩的声音。
扭脸看去,他和岑婧怡茵茵之间,果然已经被陈旧厚重的掉漆门板隔住了。
心房好像也被什么隔住,跳动显得不顺畅。
他皱起英眉,迈步走进黄昏中,拖着夕阳朝村里的家走去。
回到村子时,天已经完全黑透,只有星星点点的煤油灯光从各家窗户溢出来。
在这样的黑夜中,钨丝灯泡的光亮就显得格外耀眼。
顾延卿从一栋开着电灯的新房子面前走过,正要继续朝前走。
就听见新房子里传出熟悉的声音。
蔡金花:“哎呀,都这个点儿了,延卿怎么还没有回来啊?该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顾芳芳不以为意:“能出什么事,顶多是被那个贱人缠住了呗。”
顾大军,也就是顾家长子嘿嘿笑了两声,笑得不怀好意。
听他道:“延卿不会被那贱人一吹枕边风,就信了那贱人的话,信那个小哑巴是他的种吧?”
“那可说不好!”一道尖锐女声接话。
是顾大军媳妇——李永芹的声音。
李永芹讥诮刻薄道:“那个狐狸精,连自已的大伯哥都敢勾引,还在外头找了那么多姘头,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可别叫延卿染了她身上的脏……啊!”
突然出现在门口的高大身影,吓了正说话的李永芹一大跳,凄厉尖叫出声。
家里其他几人也朝门口看去。
只见顾延卿站在门口,脸色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身上更是散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刚说完岑婧怡坏话的顾芳芳顾大军没由来地感到心虚,从崭新的木头沙发上起身,像被训的新兵一样缩着肩膀站直。
蔡金花一如既往的没眼色,欢天喜地迎上去。
“哎呀!老二你可算回来了,我们刚刚还在念叨你呢!你吃过饭了没有?饿不饿?”
蔡金花伸手去接顾延卿手里的包,一拽,没拽动。
顾延卿目光自上而下,痛苦复杂地看着穿着崭新衣服的母亲,脑海中浮现出岑婧怡身上那褪色发白的不合身衬衫。
“家里什么时候盖的新房?”他没头没尾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