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婧怡赶着去广播室,抿唇思索片刻后,选择侧身让开路。
“你进来吧,在宿舍看着茵茵,我要去开广播了。”
听出她语气里的着急,顾延卿颔首应好,生疏地从她肩上抱过还在沉睡的孩子。
岑婧怡抬脚离开。
七点的时候,广播准时响起。
广播一直放到八点。
岑婧怡结束工作就匆匆赶回宿舍。
小懒猫茵茵还没醒,侧身面对顾延卿睡得正香。
顾延卿靠坐在床头,一条长腿架在床上,正用骨节分明的手指将茵茵脸上的头发轻轻拨开。
他侧着脸,站在宿舍门口的岑婧怡这才注意到,他脸上有伤。
岑婧怡什么也没说,径直进屋,走到断腿书桌前。
拉开抽屉,从中拿出巴掌大的镜子碎片,以及一瓶碘伏和几根棉签。
她将东西递给顾延卿,“你脸上的伤…”
顾延卿仰头看她。
书桌上方正是一扇窗户,旭日阳光照射进来,在岑婧怡的皮肤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
她身上穿的依旧是不太合身,洗得发白褪色的旧衣服。
顾延卿突然后悔,昨天在县城,怎么不快点将那件连衣裙买下来呢?
她穿起来肯定好看。
正失神,床上传来茵茵翻身的动静。
岑婧怡清冷的眸中立马多了几分光彩。
在茵茵朝她看来的时候,她将手中顾延卿还没来得及接过的东西,随意放在桌面上,对茵茵扬起了温柔的笑容。
“小懒猫醒啦?”
在岑婧怡截然不同的嗓音中,顾延卿自觉起身,让开床头的位置。
他看着岑婧怡将笑得眼睛弯弯的女儿抱起来,有种置身于幸福之中,又被隔绝于幸福之外的奇怪感觉。
岑婧怡抱着茵茵,去打开床尾的柜子,让茵茵自已挑选衣服。
看着茵茵挑选好了衣服,在岑婧怡动手给茵茵换衣服之前,顾延卿在书桌面前背对着母女俩坐下。
看到桌面上的碘伏棉签和镜子碎片,他动手消毒了脸上的抓痕和手腕上的齿痕。
拉开抽屉,打算将碘伏和镜子归置回原位,抽屉里厚厚的英语辞典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思绪瞬间飘远。
谁也不知道,三年前的相亲,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岑婧怡。
他第一见岑婧怡,是在高中开学的那天。
林荫大道下,扎着高马尾的女孩,斜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背带连衣裙随风轻轻飘荡。
当晚他就知道,那个女孩叫做岑婧怡,是校医兼政治老师岑侯明的独生女儿,学习很好,还在英语演讲比赛上获得过名次。
那时候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学好英语这门学科!
可是没等他付诸努力,母亲蔡金花就到学校去给他办理了退学,说家里供不起他,让他回家帮忙种地养家。
他回到村里,面朝黄土背朝天,锄头一握就是三年。
那年高考,岑婧怡考上了大城市的高等学府,学的是外语专业。
同年,他不顾蔡金花阻拦,应召入伍。
这一走,就是五年未曾回过家。
谁料回来之后,竟然听到了岑侯明‘性骚扰女学生,畏罪跳河自杀’的消息。
女学生的家长还闹到了岑婧怡就读的大学去。
碍于舆论,学校对岑婧怡采取劝退处理……
没等他从这些消息中回过神来,他就听说有媒人在给岑婧怡介绍对象。
于是立马就买了两斤猪肉、两提点心,找到媒人的家里去。
他成功娶到了岑婧怡。
可是他还是没能保护好她,让她又承受了三年的苦难。
顾延卿的心再次闷胀得厉害,仿佛那本厚重的字典不是放在抽屉里,而是压在他的心头上。
突然,衣角被人轻轻扯了扯。
他回神看去,对上茵茵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又顺着茵茵挪动的目光,对上岑婧怡的视线。
“我们要去食堂吃早饭了。”岑婧怡开口,“你吃过了吗?要不要一起?”
“好。”顾延卿开口才发现自已的声音哑涩得厉害。
顾延卿有些失魂地起身,忘了关上拉开的抽屉。
岑婧怡看到那本字典,默默伸手将抽屉合上。
这几年,她除了在广播室工作外,还利用空暇时间,接一些简单的翻译工作,以及偶尔书写发表文章。
否则,靠着每个月八块钱的工资,她的小茵茵要跟着她活得很辛苦。
来到职工食堂。
用餐的人都已经走光了。
食堂的工作人员也已经开始打扫卫生。
岑婧怡牵着茵茵,直接走到角落的一个窗口。
窗口里,戴着大白帽、系着白围裙的中年妇女正在用抹布擦拭桌面。
见到岑婧怡过来,中年妇女立马招呼:“婧怡和茵茵来啦?”
她从桌面下,接连端出两大碗稀饭,以及一盘子切好的油条和一个金黄的麻圆。
“喏,快吃早饭去吧!今天大师傅炸的是油条,可香可酥脆了!还有这麻圆,是大师傅炸得最好的那个,大师傅特地交代说要留给茵茵!”
在大娘热情的笑脸中,岑婧怡低头注视茵茵。
只见茵茵冲大娘竖起了右手大拇指,大拇指鞠躬似地往下弯曲了两下。
这是‘谢谢’的意思。
岑婧怡在发现茵茵不会说话后,就开始做起两手准备,一边攒钱,打算带茵茵去大城市治疗。
一边买来手语书,自学并教茵茵手语,方便茵茵和别人交流,也是做着最坏的打算。
大娘天天早上都给岑婧怡茵茵留饭,自然知道茵茵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她的圆盘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来,响亮的声音对茵茵道:“不用谢!跟奶奶还用客气嘞?快跟妈妈吃饭去吧!”
岑婧怡松开茵茵的手,上前将那盘油条递给茵茵端着,自已则是端起了两碗稀饭。
顾延卿站在距离两人有一米远的地方,后知后觉抬脚上前,从岑婧怡手中接过两碗稀饭。
窗口后的大娘这才发现顾延卿的存在,趴在窗口上,打量起了顾延卿。
顾延卿人长得高大,五官硬朗,身上还有一股军人特有的沉稳内敛气息。
如果是普通的长辈看到他,肯定会露出满意的目光。
可大娘亲眼见过岑婧怡这两年带着孩子过得有多艰难,所以对顾延卿欣赏不了半点。
“婧怡,这就是茵茵她那个便宜爹吧?”大娘故意亮了嗓门。
岑婧怡轻轻颔首,表示肯定。
大娘立马‘哼’了一声,用更不客气的眼神上下打量顾延卿,用更大的嗓门道: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怎么人事一点儿不干呢?还有脸回来找你们娘俩!”
“要我说啊,干脆找个坑,尿泡尿给自已淹死算了!”
周围的人被声音吸引,纷纷朝顾延卿投去打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