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眠眼底闪过寒光。
翠华庭的人,是要故技重施。
久未出声的老太太杵着鸠杖,瞥了他一眼:“我只问你一句,你给不给眠丫头做主?”
“若是你不行,我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去走一遭讨个说法的。”
“祖母放心。”
桑眠放缓语气,祖母疼她她知道。
刚进侯府时被王氏和李姝三番五次刁难,李闻昭起初还替她说几句,后面经过一些事后就全然视而不见,唯有鬓染白霜的祖母是一直护着她的。
只是祖母为续弦,老侯爷并非她亲生骨血。
王氏从前就不怎么将她放在眼里,等老侯爷过世后就更为冷淡。
有一回李姝当着祖母的面阴阳怪气讽刺祖母是外人,所以才爱胳膊肘往外拐。
这般不分尊卑竟都无人责怪。
桑眠不愿连累旁人,渐渐的也学会寡言顺受,少争执少冲突。
只是委曲求全也换不得人身安宁。
虽然她的确有利用换身机会让李闻昭知晓他至亲私下嘴脸的私心,可没想到李闻昭实在愚钝,王氏也越发过分。
桑眠垂眼,遮住眸中厌恶。
眼瞅着下月末婚宴和后头春日宴在即,王氏无非就是急着扣锅拿捏她,好顺利开口要银子置办罢了。
“老太太,翠华庭那边来人请侯爷和大娘子过去。”
老太太本是计划要亲自过问这事,可见李闻昭一回府就来看大娘子,言语里也有袒护之意,于是便想着给他个机会。
说不定二人关系还有转机。
“去吧,若是应付不来就禀人来寻我。”
“是,天色不早,祖母莫要太过忧虑,早些安寝,孩儿一定会给您个满意的交代。”
夜幕深沉,翠华庭却灯火通明,屋内人影重重。
李姝看到二人同来,急不可耐问道:“阿兄,你不会还要偏袒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吧?”
“她又害死一条人命你知道吗?”
“胡说八道什么,我若害死人命,那你是怎么回事,鬼魂来报仇?”
李闻昭瞪着眼,怒声回道。
李姝看了一眼王氏,镇定自若继续说:“打你的那个,呛水死了。”
“打我的不就是你?”
“眠姐姐说什么呢,明明是小丫鬟打的你。”
容枝荔在床边坐着,她眼眶微红,说完这句,便起身去给李姝倒茶,却在路过“昭哥哥”时,扶了脑袋身子晃悠,一头扎进男人怀里。
桑眠被撞得一个趔趄。
脂粉香气霎时呛得她皱起鼻子,感受到胸前柔嫩绵软触感,便立马把姑娘从自己怀里扯开,略微不自在道:“容姑娘怎的了?”
容枝荔瑟缩,软软道:“想必是在揽月湖受了惊吓,脑子发沉……”
“既如此,那便回去歇息吧,不必在这儿。”
她摇头,“姝儿妹妹受了好大委屈,枝枝要在这里陪着她。”
李闻昭睁大眼睛。
受了委屈的明明是自己,枝枝怎么乱说?
桑眠并不意外,她知晓王氏这是准备故技重施,掀起锦袍落座,凉凉目光看过去:“不知妹妹口中所言,对大娘子动手的是哪一个?”
李姝被兄长用那般冷冽的眼神看着,莫名有些露怯,不自觉偏过视线。
“就,就是我的贴身丫鬟!”
“那不知妹妹为何授意贴身丫鬟殴打大娘子?”
清茶在手里热气袅袅,桑眠一双眸子掩在薄烟中,嗓音低沉。
李闻昭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扮起自己来是像那么回事的。
李姝拔高声音:“桑眠她出言不逊啊,她,她该打!”
桑眠眸色深沉如墨,像是蕴藏狂风骤雨。
“所以,的确是因为你的命令,那丫鬟才不得不以下犯上,对大娘子不敬。”
李姝一怔,神情有片刻茫然,怎么扯上她自己了?
王氏脸色铁青:“你妹妹才刚刚昏迷转醒,都还没缓过神儿了,你这样跟审犯人似的问她,她哪里受得了!”
“你难道是以为娘和姝儿是故意诬陷桑眠不成?”她摇头,眼角细纹仿佛都夹着深深心酸。
“也好,咱们就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免得你又说我这个当娘的冤枉好人。”
“去把素琴的娘叫上来吧。”
徐嬷嬷点头通传,从外头跌跌撞撞跑进来个妇人。
她似是悲痛欲绝,双腿虚浮,进了就是哭天喊地的抹泪。
瞧见是桑眠坐在那儿,她忽然噤了声。
整个人如同见着鬼魅一般,一步一步缓缓逼近,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时——
扛起椅子,哐当一下便对着桑眠脑袋砸了过去!
李闻昭躲避不及,直吓得浑身僵直,惊叫出声,好一会儿才颤着身子将眼睛慢慢睁开。
桑眠两手撑在交椅扶手上,宽阔背膀将“自己身子”护得严实。
她压着眼角,极力遏制怒火。
方才若是真砸下来,自己这副娇弱身子不死也要残!
她们是在下死手!
“昭哥哥!”
“昭儿!”
王氏最先反应过来,“我的儿!没事吧!”
她伸出手去在桑眠背上来回摸索,确定没有大碍才松一口气,转身便狠狠瞪了素琴娘一眼。
素琴娘也吓傻了。
她万万没想到侯爷会突然冲过来护住大娘子,一时间惊的腿软,顾不得说什么台词儿,只一个劲给桑眠磕头认错。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小的不是故意的!”
桑眠平复怒火,眸色泛着冷光:
“为何要对大娘子行凶。”
素琴娘要哭不哭的,还沉浸在自己险些给侯爷脑袋开瓢的惊吓中。
直到王氏厉声斥她一声,她才如梦初醒,忙不迭将准备好的说辞一连串丢出来。
“回侯爷、是大娘子,她几次三番羞辱我家素琴,素琴今日实在忍无可忍,就与大娘子发生争执互殴,大娘子脸上的伤虽然是素琴留下的,可是她千错万错也罪不至死。”
“没想到大娘子却心肠歹毒,居然——”
她掩面痛哭,手指上黑色炭灰被泪水打湿,沾了满脸。
“居然直接把素琴推入湖中淹死了啊。”
素琴娘哭得几乎晕厥。
王氏面露不忍,“为母则刚,这种心情我们当娘的最能理解。
“当然,桑眠想必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到底担了条人命。昭儿,你这回真的不能再偏袒大娘子了。”
“不站公义袒护私情,才叫偏袒。”桑眠清声哂笑。
“如今事情还未水落石出,母亲就话里话外都把罪责安在大娘子头上,何尝不是在偏袒妹妹?”
容枝荔握着瓷盏的手几不可察动了动,侧眸看向“昭哥哥”,眼底泛出细微波澜。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冤枉她污蔑她了?”李姝咬唇,眼眶红了一圈。
“阿兄,你与我血脉相连!你最该站在我这边,最近是怎的了,怎的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帮着外人!”
整个翠华庭都回荡着李姝的质问。
是啊,在她们眼里,自己永远是外人,是阻挡儿子传宗接代的绊脚石,是妨碍兄长娶权贵之女登青云之路的拦路虎。
桑眠静静站着,外面冷风呜咽,灯笼被一遍遍拍打出吱呀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