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枝荔在衣橱中翻找片刻,拿出一件水粉彩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裙,在日头下闪着淡淡金光。
“这……太过艳丽了。”
李闻昭摇头,三年孝期才刚过,桑眠这身子并不适合骤然穿的这般招摇。
可正逢下人来上茶,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把李闻昭身上白色衣衫弄脏,泛着一股苦涩茶香。
若是这个样子去见客,的确是礼数不周,李闻昭凝眉:“容姑娘应该有稍浅色的衣裳吧。”
她摇头,“我最爱花团锦簇,那般寡淡无味的素色,我向来是不会穿的。”
李闻昭没办法,只得换上那件水粉彩绣裙,裙摆过长,他走两步险些被磕个跟头。
“我头一回见姐姐穿的这样鲜亮。”容枝荔眼里闪过惊艳,又很快划过一抹嫉恨。
“姐姐稍坐,我去挑几支簪子来。”
她把李闻昭按在坐墩上,去翻自己妆奁盒,嘴角扯出一抹笑,顺便把铜镜收起。
“来,我给你补个妆。”
李闻昭将脸撇到一旁,有些警觉。
“姐姐躲什么。”容枝荔眨眨眼,“你瞧,就稍微补下眉毛和口脂就好,都是百搭不挑人的颜色。”
她把手里花纹繁复精美的盒子开给她看,李闻昭哪里懂这些,只是担忧若不遂了她的愿,一会儿见不到桑眠,便就任她折腾了。
小半柱香时间过去。
“禀老夫人,大娘子和表姑娘来了。”
李闻昭和容枝荔进来,刚欲行礼问安,忽然听见母亲压着怒火的质问。
“眠丫头,你这穿的是什么?”
容枝荔咬唇:“姨母你也觉得不合适吧。”
来做客的是文敬侯夫人和王夫人,她们素来与王氏交好,昨日出了那样丑事,是特地来安慰。
她们看向李闻昭,只是觉得这大娘子打扮艳俗,满头珠翠,毫无美感,裙子长又繁琐,整个人看起来跟五短身材的乡下媒婆似的。
倒不知王氏在恼什么,于是便问了一嘴。
“她娘家父亲去世,才出孝期几日,可不知穿这狐媚样子做什么,没个体统!”
此话一出,那二位夫人面上顿时不喜,看向李闻昭的视线也鄙夷起来。
“母亲?明明是你说今日有贵客……”
李闻昭皱眉,上前想分辩,又险些被裙摆绊住,尴尬的耳根子都红了。
“是!”
王氏接过话头,“知道你是从南边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想要在两位夫人面前露个脸,可是你总不能不顾孝道。”
她朝两位夫人歉意道:“让你们看笑话了。”
寥寥几句话,顿时把“桑眠”塑造成个不知礼数,趋炎附势的小人。
李闻昭自然也听出来,眼底飞快掠过一抹不解。
母亲何故如此!
怎么就见缝插针,不放过任何奚落桑眠出身的机会?
心中愤懑难平,却又不能在外人面前与母亲争辩什么,只得沉默坐下,连茶水也没心思喝,好容易捱到人走,出了翠华庭,他还是停下步子。
“能否先等下,我想换个衣服。”
容枝荔点头:“自然是可以的,姐姐回去顺便好生歇息,我先去兰亭苑看昭哥哥去。”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李闻昭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亦步亦趋很上去,也不闭口提换衣之事了。
到兰亭苑门口,他低头扯了扯艳俗颜色的裙摆,忽然心里七上八下的有些紧张。
容枝荔不知跟看门的婆子说了什么,那人视线往这儿瞟了几眼,不情不愿的放行了。
“昭哥哥!”
容枝荔甜笑,三步并作两步跳到桑眠面前。
桑眠神色淡淡,并不热络,借着喝茶掩饰眸底厌烦。
余光瞟见一抹艳丽。
她抬眼,看见跟花孔雀似的李闻昭。
李闻昭咳了一声:“可用过饭了?”
“你穿的什么?”
二人几乎是同时出口,容枝荔悄悄退到一旁。
“我……衣裳脏了,跟容姑娘借了一套。”
李闻昭自知理亏,不敢同桑眠对视。
其实方才在路上他都想好了,若是桑眠对他生气责骂,他绝不还口。
毕竟顶着她身子却在刚出孝期就穿红戴绿极不妥当,可是桑眠只厌嫌的看了他一眼就撇过脸去,翻着自己手里书籍,不发一言。
他抿起唇,继续道:“我知晓我这穿着不合礼数,你这边有没有衣裳给我换下。”
容枝荔蹙眉,她听“桑眠”这么一说,忽然后知后觉感到奇怪。
打量着四周陈设,几乎跟兰亭苑从前无甚区别,若不是衣桁上满是男子服饰,只怕一踏进这里的人都会觉得是个女子房间。
而从前清风居里的东西,没有一件是挪到这里来的。
难不成昭哥哥只是想在兰亭苑里过个冬?
想到最近他骤然冷淡疏离的态度和昨晚干脆离开的背影,容枝荔蹙起眉,忽然有什么离谱猜想一闪而过。
桑眠依旧没有回复李闻昭,只是冷着声音让他出去。
看昭哥哥对桑眠也是这样冷淡,容枝荔稍稍心安。
只是桑眠越是这样李闻昭心里越是不快,他顾不得还有旁人在场,沉下脸道:
“你不就是为了嫁衣还在生我的气吗?”
“都多少天了!”
“明明是徐嬷嬷擅自拿了,与我何干,你既已惩处了她,何必还要揪着我不放?”
“那徐嬷嬷为何知晓嫁衣所在?你当时在场又为何不进行阻拦?”
李闻昭仿佛被刺到一样,怒声气道:“事情都已发生,你再揪着不放有意思吗!”
“不就是件不合身嫁衣,你何至于此!”
整间屋子都回荡着他恼羞成怒的负气话语。
“行,我去给、母亲道歉行了吧,我对着父亲牌位,求他老人家同母亲讲行了吧!”
他带着蹿上来的火气,扭身疾步往偏殿去,可这件广袖裙衣摆过长,本就不合身,最后一步时李闻昭踩到裙摆,顿时重心一歪,直直往前栽去。
桑眠发现时已来不及了。
李闻昭下意识抓着桑父牌位重重磕到桌案上。
咣当——
牌位被摔成两半。
其中一截在地上翻滚跳跃,发出咚咚响声。
像乌云密布万里时的闷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