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客稀客,怎么着,你想聊啥?”
王氏眯着眼,打量柳姨娘。
岁月真是待她不薄,本来柳姨娘入府时就更年轻些,她也生在南方,是老侯爷南巡查盐税时救下的孤女,生的貌美肤白,身材丰腴,如今岁月沉淀,竟更显韵味。
就连儿子死去,都没能染白她鬓边青丝。
王氏抚了抚发髻,那里头藏着无数根霜色华发。
都是当年昭儿走失时生出来的。
她笑意微收,才要开口,被柳姨娘不耐烦打断。
“行了行了,都相识多少年了,我懒得同你装模作样,不就是要找那歹毒凶手吗?”
柳姨娘双手抱胸,凤眼圆睁,满脸却都是幸灾乐祸。
“当初我就说要报官!送她下狱,你呢非假惺惺说丫鬟的错,主子罪责轻,不至于啊巴拉巴拉的,我呸!”
她摇头晃脑,眉梢眼角都是刻薄,狠狠啐了一口。
“打量姑奶奶我不晓得?你就是怕影响你那宝贝儿子仕途!非要我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如今怎么着,她又犯事了吧?说说,这回又害死了谁?”
王氏准备好的说辞全被打岔,一时语塞。
陈嬷嬷弯腰行礼,笑道:“老夫人只是找子商量些事情。”
“什么事情这样兴师动众吵吵嚷嚷的,害姑奶奶我睡不好,还当是拿小偷抓盗贼。”
柳姨娘一手插在腰间,嗓音尖细:“肯定是她又害了什么人,心虚躲了起来。”
“桑眠!你出来,看老娘我不狠给你几个嘴巴子!姓桑的!”
她大声嚷嚷,冲着天喊:“杀人凶手快给老娘滚出来,一个月没骂你你又舒坦了是吧,躲在哪里当缩头乌龟呢,赶快出来!”
“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如今侯爷娶了那相府嫡女,我看你有什么好日子过!婆母要打你,老娘要骂你,再被那姓容的日日教训,哈哈哈哈哈,等死吧哈哈哈哈,真是老天——”
“住口!”
瞧她越骂越不成体统,王氏忙呵停。
“胡说八道什么,叫下人听见了再乱传一通怎么办!”
柳姨娘撇着嘴,扬起下巴看她:“那关老娘什么事。”
王氏看这架势,也后悔来走这一遭,桑眠脑子糊了才会来韶光院讨骂,于是带着满腔怒火离去。
“往后韶光院里吃穿用度都减半,我看柳贱人以后还怎么中气十足的乱骂!”
“是。”
韶光院这边,柳姨娘叫姜妈妈把院子都锁好看住了,除了自己人谁都不准进来。
桑眠在屋子里听得清清楚楚,也不气恼,只是笑眯眯道姨娘功力又见长。
“都是从前讨生活练的罢了。”
“本来就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要想活的好些,就得有豁得出去的架势。”
柳姨娘口干,咕咚喝下一盏茶。
又道:“我方才在外头也不全是说给那毒妇听的,更是在劝诫你。”
“这侯府并不是久留之地,等侯爷那个没心肝的和他宝贝平妻生了孩子,你就等着吃糠咽菜吧。”
她一顿,又摇头。
“也不尽然,你有嫁妆。”
“可一来呢,欲壑难填,但嫁妆有限,等你被榨干,就只能像那被嚼烂了的甘蔗似的,被侯府丢弃一旁。”
即便是初春,韶光院的屋子里还燃着炭,并不燥热,反倒温暖。
桑眠知晓,这是从前二爷给院子后头修了个瓦房,专门把炭存了整整满房。
因为幼时曾受大娘子,也就是如今的王氏苛待,冬日里常没有炭火可用,于是,二爷闯出些名堂来后,头一件事就是拿银子给小娘存下这些东西。
如今得有五六年了吧。
竟还没烧完。
柳姨娘轻轻叩了叩桌子,蛾眉紧蹙:“走神?”
“没有没有,姨娘说,我听着呢。”桑眠扯出个笑,乖巧竖起耳朵。
“这二来呢,你是有嫁妆,可容家那个女儿也不是吃醋的,她兄长容衡,有的是银子。”
“万一你跟她起了冲突,你猜姓王的那个毒妇是站你这边,还是她那边。”
“姨娘放心,我都晓得的。”
柳姨娘轻叹,“就怕你们这些年轻的,被爱情誓言冲昏了头,又叫山盟海誓缚住了步,不肯踏出去。”
“当初侯爷若念旧情,怎会让你受杖责刑罚,男人无情啊,别怪女人无义,谁来这世上都是想要好好活一遭的,面子名声那都是屁。”
桑眠点头:“记得了。”
她们也是许久没这样坐着聊天,柳姨娘平日想必是孤寂的,才会这样喋喋不休地劝诫她。
“那,若是我和离出了府,有本事把姨娘也从这高墙中带出去的话,姨娘可愿意跟我走?”
柳姨娘微愣,眼眶红了一圈。
她重重点头,说:“好。”
这时桑眠还心里面为柳姨娘高兴。
直到很久以后,韶光院后那原本堆满了炭的瓦房被护膝填满,外头艳阳高照,缟素如雪。
桑眠才知道,其实柳姨娘画地为牢,早就给自己选了另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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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闻昭回府之后,已经是过了戌时三刻。
他手里抱着红木嵌八宝珍匣,大步流星,直冲翠华庭而去。
“大娘子呢?”
王氏一锤大腿,哎哟道:“昭儿问我,我也是不知的啊。”
“娘晚上想找阿眠说会儿子体己话,可找来找去都没见她,此刻也疑惑呢!”
“你说这侯府大娘子,一不在自己院里,二没有去长辈屋里请安,三又找不见人影,总不能天黑偷偷去做什么私密的事儿吧?”
“唉,就连丫鬟都不晓得她去了哪,娘心里担忧得紧,别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李闻昭将手中匣子放到桌案上。
回眸紧紧盯着她。
“母亲什么意思?”
李姝嘟囔:“你妻子丢了找不见,关我们什么事。”
想起自己去兰亭苑看见的那番喜气洋洋景象,她撇嘴道:
“阿兄,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满心想要跟她洞房花烛,可耐不住有人闺中寂寞,自己出去偷人也未可知呢。”
李闻昭紧紧抿着唇,眼底一片冷然。
李姝自以为目的达到,忍不住露出个得意的笑。
可惜这倒打一耙,空口白牙污蔑人的伎俩。
她兄长已经领教过许多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