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又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风裹挟着雨丝从半开窗子里飞进来,打湿桌案上那张泛黄纸张。
桑眠以为李闻昭是又在做戏。
可他抬眸发誓,若真见过并拦下了这封书信,便叫他丢官罢爵,不得好死。
瞧着眼底认真不似做假,桑眠微怔,捏着那信缓缓坐下。
“这信你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的?”
她思索片刻,“前年春日,依照习惯晒书,在书里夹缝中发现的……”
看向那信落款,桑眠忽然想明白些许其中关窍,是了,怎么会那么巧……
信才寄来几日,就被发现夹在书中……
“晒书日子,是母亲提出来的?”
桑眠点头,她眉心微蹙,“我当时有旁敲侧击问过你,可你闭口不谈这信,我便以为是你……”
“不是我。”李闻昭再次否认,“我甚至都不知晓你与芸娘暗中还有书信往来。”
他闭上眼,语气里满是无奈,“应当是母亲做的。”
“她定是不觉得你知道信上内容会扳得倒容家,但若你以为是我私自拦下这封书信的,那我们关系恐怕再不能回到从前。”
怪不得,怪不得那之后王氏突然对她敌意更深……
“母亲她……她不了解你,又自视甚高,总觉得你配不上我,所以才会这样,再说了你为何不问问我。”
“问过,你说不知,我以为是蓄意隐瞒。”
桑眠拿袖子擦过一遍信上雨滴,想了想还是同李闻昭道了个歉。
这事的确是她误会了。
他抿唇:“在你眼里我就是这般不明是非攀龙附凤的小人吗?”
“雪儿的死,生辰的误会,平日的漠视,你所作所为很难不让我这样以为。”她将信纸夹回书里。
李闻昭叹气:“这些先不提,你要与我和离,最大原因是不是因为它?”
他弯起手指叩了叩那书封面。
桑眠沉默。
“这——是我母亲做的,我并不知情,阿眠,你如果这样就判我死刑,实在过于绝情。”
她顿了顿,将真话藏回去,却问道:“那你如今知晓容家害父亲身亡,害阿蓝痴傻,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你会同我一起为父亲报仇吗?”
李闻昭脸色微变:“你想利用我?”
桑眠看他,摇摇头笑了,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
雨势渐急,风也凛冽起来,男人低沉劝慰声音掩于其中,并不真切。
“阿眠,容家与侯府有着一层关系在,你也知道的,姨母和表妹都是妇人,她们定是没有参与那些烂事之中,你……”
“所以。”
“你是担心我因为这事要与容家为敌,让你难做。”
被说中心事,李闻昭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才颇不自在的摩挲着杯盏。
“逝者已逝,桑叔临走前说过的,他希望你开心无忧,若是背负仇恨,我担心你会太累太苦……”
他好似真的担忧,蹙起的眉心没有展开过。
“你斗不过容家,她们对付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我知道母亲小妹对你多有苛待,你放心,我今后一定不会像从前那般无视,我会站在你这边为你撑腰,绝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即便如今容枝荔进府,我也保证能将你放在她前头。”
“可是阿眠,如果你被仇恨蒙蔽双眼,不能安分当大娘子的话,我才是真的难做。”
桑眠本来心不在焉听着,听见他最后语气里暗含要挟,忍不住眯起眸子笑了。
“李闻昭,你奴颜婢膝没有文人骨气,便要我也薄情寡义当没事人一样?”
“父亲养育你多年,虽不是亲生可待你不薄,他去世后你高中探花郎,风光做侯爷,我从未要求你像我一般素衣缟服守孝,同样的,我也希望你能放我和离,少用怯懦借口指点阻挠我。”
李闻昭被滚烫茶水刺得有些恍惚。
他想起曾经在南洲的日子,想起那年初夏。
那时桑眠经常会帮同窗递给他帕子书信一类的物件,他每次都看在她的面子上收下。
渐渐却不知怎的,每回他收下时,桑眠好似都会生闷气。
那次她又替人送信。
李闻昭接过后夸赞写信之人簪花小楷写得真是漂亮,桑眠忽然就恼了,她摘下桑家庭院里的酸杏朝他身上砸,砸完便跑出去,到半夜才昏睡着被一个少年送回家中。
那少年背影与自己年龄相仿,未留下只言片语,甚至模样也没有露出。
醒来后桑眠红着脸向他道谢,说昨晚要不是他,自己可能就被香炉峰上的老虎给拆吃入腹。
李闻昭知晓她是将他错认成昨晚少年,刚要解释。
桑眠神色认真同他讲自己昨晚说的都是真心话,她不想当什么红娘,她想跟他一起。
撇开自己本就对桑眠有情不说,桑家在南洲是数一数二的富商,李闻昭虽自负才学满身,可若是科考不成,那继承桑家产业不失为一种退路。
于是,他再未提过那晚香炉峰。
那年她羞涩但大胆的模样与如今的桑眠好似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
“好了,如今可以说正事吧。”
她眼神锋锐,冷漠开口。
“龙华寺上大师曾说,七是个极重要的数字,结合木雕来看,莫不是——”
李闻昭眉峰微微皱起,还是同她一起沉下心去想,顺着桑眠话道:“上回送了你两个木雕,我们换回去两天。”
“那是不是,要送你七次物件儿,才能彻底换回来?”
他好似想到什么,“你先稍等。”
旋即去隔壁书房,从桌案下拿出一只红木匣子。
“这个,本也是要送你的。”
桑眠接过打开,入目便是耀眼红色,似天边云霞般,上面用金丝勾勒出如意云纹,熠熠夺目。
“嫁衣?”
“是,本来想洞房花烛那夜送你,事情一多便搁置了。”
她尝试伸手去触摸,但无事发生。
“想来该是还有别的条件。”
择日还是得去龙华寺再跑一趟,桑眠心里发堵,只觉得事情本就多如牛毛,偏偏还换来换去的惹人烦乱。
“嫁衣你带回去吧,我从前答应你要赔一件的,只是找遍上京城也没看见有腰间缀有珠子的。”
桑眠没言语,回去兰亭苑后便将匣子搁到角落,反而掏出当时从烟云馆里拿回的珍珠,放在手心里攥了片刻。
这珍珠阿娘一共绣了四颗上去,唯今只剩一颗了,她盯着朦胧雨幕出了神,却没想到第二日,自己就寻到了另三颗珍珠。
它们泛着轻柔光泽,就静静躺在男人手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