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三更天的梆子沉浑又促迫。
更夫紧了紧身上蓑衣,加快脚下步子,正暗自埋怨这天说变就变时,忽然被一闪而过的人影吓得停住。
他定睛一瞧。
只见平阳侯府门口悬着的灯盏叫风吹得瑟瑟直抖,光影飘忽不定。
……原是看走眼了。
而侯府里,兰亭苑此刻正隐约传来咯吱咯吱声响,仿佛是床板不堪重负,晃动的每一下都更急促,像外头忽然噼里啪啦砸下来的雨点。
春雷乍响,掩盖住桑眠溢出口的痛呼。
距离李闻昭回柳风斋拿药还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桑眠不确定三更后会不会有人来,此刻正尝试自救。
捆缚她的绳子已被硬生生挣开约摸半指宽,腕部早被勒的青紫肿胀,不知是不是求生欲使然,桑眠力气似乎比平常大了些。
一道银蛇划破天际,照亮桑眠满头的汗。
整个床被她带的挪动半寸,微微摇晃。
只要再近一些……脚尖便可以勾下茶盏利用碎瓷划破粗绳……
她几乎力竭,只能凭借李闻昭这身子里残存的意志咬牙往前,整张床发出嘎吱闷响,又被拖出去半步。
天地骤亮,雷电轰隆,雨势越发大了。
终于绷紧脚尖奋力往前一伸,将案上茶盏勾下。
桑眠喜极而泣,可是那瓷碗骨碌碌落地滚了半圈,竟是完好无损,一丝裂纹也没出现。
因着口中被塞绢帕,她呼吸不畅,胸口剧烈起伏,早没了力气,只能脱力瘫倒,盯着那碗目露绝望。
难道今夜注定逃不过吗?
心里涌起自责,桑眠暗自后悔自己不该大意让李闻昭钻了空子。
但是还未到绝境。
先不说如果李闻昭强迫自己,她一定会亲手杀了他,且眼下他还未回来,而还有个人,是可能会来兰亭苑的,眼下只能赌一把。
若是赌输了……她目光转向烛台,一场大火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未尝不可。
她堵李闻昭是绝不会眼睁睁看自己葬身火海,只是大雨瓢泼,这是下下策。
外头传来动静。
她凝神去听,雨滴落在蓑衣上发出闷响。
吱呀一声,门开了。
凉风裹挟骤雨肆无忌惮地灌进来,立刻在地上铺了片粼粼水帘。
离门最近的嵌云石如意纹香几上搁的花瓶晃了晃,一只手伸出来,忙将其扶正。
“侯爷?”迟缓而混浊的声音响起。
桑眠立刻呜呜呜弄出动静。
一个身穿蓑衣,身材佝偻,背似弯弓的老人走近了几步,见桑眠这般,忙走上前来搭救。
赌赢了,是福婶。
嘴里塞着的东西被扯下,桑眠顾不得擦涎水,忙道:“福婶,你拿件衣服裹着瓷盏摔碎,再用碎片帮我割开。”
“动作要快,小心被伤。”
福婶点头,银白发丝被雨水黏住,她抹了一把,照着桑眠吩咐去做,可才刚把茶盏砸好,忽然一声异响。
这绝不是落雨声,桑眠担心李闻昭要回来了,凝声让福婶离开。
“没事的,很快。”
“老母不想丢您在这。”
福婶不肯走,捡起碎瓷就要过来,桑眠已经看到门口人影,她心急如焚。
“福婶快走!我不会有事!”
她帮过自己许多,断不能连累她!
自己被李闻昭抓了至少没有性命之忧,可福婶不同,她身契在府里,李闻昭要对她做什么简直易如反掌。
福婶儿却置若罔闻,她默不作声,呼吸声粗重,固执的继续割着绳子,只是那绳子太粗——
有人进来了!
“卫蔺?!”
卫蔺一身黑色锦衣被淋透,依稀可见冷硬线条,雨水顺着他鼻梁垂落,狭长眸子冰冷锐利。
他左右看了两眼,迅速上前,翻手取出折扇,锋利刀刃泛着凛冽寒光,瞬间割开碗口粗的绳子。
“福婶儿别怕,这是自己人,我已无事,你快些离开。”
福婶这才答应,不欲耽搁时间,即刻便走了,卫蔺拧着眉看桑眠手腕伤痕,心里蹿上来一股杀意。
“李闻昭弄得?他为何要绑你?”
“说来话长,但这不是久留之地,他随时可能回来。
“抓紧了。”他沉声道,旋即揽着桑眠飞身上梁。
雨势不小,劈头盖脸砸下来,霎时把人浇的睁不开眼。
卫蔺一手揽着人,另一只手拿起方才找桑眠时顺带插进后腰玉带中的伞,“啪”得一下撑开,小臂再一用力,直接把桑眠给移到背上。
整个动作非常快。
雨声杂乱,鼓点一样落下。
桑眠抿唇,勾紧他脖子,顺手接过伞柄。
一道惨白闪电劈下,桑眠心跳骤然停了一瞬,借着瞬间光亮惊鸿一瞥,将男人冷峻坚毅的侧脸瞧了个清楚。
方才太急,竟忘了他为何来找自己,此刻又要去往何处。
桑眠正犹豫要不要开口问,忽然感觉卫蔺动作慢下,停在一处宅子上方。
匿在漆黑之中的暗卫,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主子背了个女人来。
真稀罕。
暗卫六爻上前,面色冷漠,给卫蔺汇报这边情况。
“属下们赶到之时就已经没了气息。”
“有五名死者,两女三男,男子身上伤口应该出自三暮之手。”
一贯冷硬的脸上露出不忍。
六爻低了声音:“那夫人和姑娘,死状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