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飘落落,冯师孔仰头看着,眉头紧锁。
“留守,是考虑要不要出击吗?”贾开宗问道。
冯师孔摇了摇头,道:“若是积雪太深,兵马难行,出击就是死路一条。”
主动出击本就在计划之中,毕竟可以牵制建虏为黄淮防线减轻压力,但是中秋没到就开始下雪,确实是出乎意料。
“留守,天时之困都是一样的。”阎应元说道:“我等据守直沽不出,建虏懈怠,此时又降大雪,建虏绝不会防备我等出击。”
他是六月换防来的,虽然只是个千总,冯师孔却知道太子很看好这小子,因此颇为重视。
“丽亨所言甚是。”陈坦公走过来,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场雪来的突然,我等或许可给建虏一个突袭。”
冯师孔说道:“军略归将军所有,在下只负责后勤,只是无论成败,直沽口决不可有危险。”
“自当如此。”陈坦公点头。
太子调他来直沽口就是为了配合黄淮战线,前提是确保直沽安全。
官军退出天津后不久,建虏兴兵来攻直沽口,只是直沽口城坚炮利,兵精将强,又有海路补充,物资充沛,因此建虏吃了个闷亏。
前后一个月,折损了数千人,后来就在城外十里处修筑堡垒做了包围圈。
时至今日,建虏精锐不在,全部是投降的二狗子部队在驻守,陈坦公觉得可以反打一波。
具体打哪里,还要侦查一番。
山西南边,王屋山中,傅山推开门,带着风雪进了屋里。
赵仁迎上来,问道:“傅先生,情况如何?”
“没有借到粮食。”傅山摇头说道:“山中多难民,各寨又担心建虏来攻,不愿借粮。”
“那怎么办?”赵仁脸上露出了焦急。
太原失守,他背着毛兆梦趁乱出城,一路艰辛,若非偶遇傅山,只怕主仆已经死于非命,但即便傅山在山西很有声望,道路依旧阻塞。
建虏与二狗子们把守各处道路,凡是要通过的都需要缴纳过路费,后面又要剃发易服,没有老鼠尾巴的,要么当场换头发,要么当场换脑袋。
兜兜转转到现在,才走到了王屋山。
“没有粮食决计回不到南方,为今之计,只有去抢了!”傅山下定决心,道:“去叫兄弟们来,商量一下。”
其子傅眉按剑出门,召集诸位随行。
一百多号,有原来的溃兵,有游侠,也有豪强之后,身份各异,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不愿意剃头,也因此傅山才能把这些人捏合在一起。
不一刻,诸人聚集。
傅山说了打探的情况和自己的打算,又询问诸人的意见。
其中一人说道:“先生,就算抢到了粮食,黄河也过不去,所以我们不禁要抢粮食,还要抢船。”
“文悦所言甚是,倒是我疏忽了。”傅山立刻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李乐,字文悦,童生,多次出谋划策帮助大家摆脱困境,傅山颇为倚重。
其实能走到现在,所有人都有两把刷子,不然不可能遇到傅山。
商议既定,傅山再次出寨寻找目标。
他在士林里鼎鼎大名,若是清平盛世,所到之处必然是车接车送,值此乱世没了这个待遇,然而其精通医术,在山里同样吃得开,即便各家山寨给他吃了闭门羹,却不会故意为难他。
山东蒙山里,多个山寨打开了大门,一群群手持刀枪棍棒的人鱼贯而出,往山下走去。
他们的成分同样复杂,有原来的盗贼山匪,有不愿意投降建虏的官军,有豪强士绅,也有逃难的平民百姓,共同点就是不愿投降建虏。
与山西诸山寨一样,他们同样缺少粮食,不,是缺乏一切可食用的东西。
树皮剥光,斩木为兵,草根裹腹,草叶编制为衣,大量人口进山,真是饿到吃土。
所以他们约定,下山打破城池收缴粮食,正好下雪了,可以打一个出其不意。
城池里还是有粮食的。
建虏拿下城池后,将掳掠的百姓编入农庄,或放牧或种植,百姓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农场主却过的滋润无比。
毕竟今年的山东风调雨顺,只要认真组织耕种,肯定是有大量收获的。
登州城里,朱聿键召集了马岱、黄蜚、郑鸿奎,还有山东巡抚兼管登州的李化熙共同议事。
因为有海路补给,登州城里同样不缺物资,大家伙都能喝上茶。
马岱一口干了温热的茶水,连茶叶都嚼了咽了下去,问道:“大王召臣等可是有事吩咐?”
“小王打算出兵给建虏一些颜色看看。”朱聿键说道:“天降大雪,想来黄河淮河不日封冻,我等出兵,可以牵制建虏南下,亦可缴获一些粮草。”
“大王好打算。”马岱抚掌而笑,道:“去年起,一退再退,憋屈死了,今次就算不能攻城略地,总能杀几个建虏出口气。”
“将军好志气。”朱聿键夸了一句,看向了其他三人。
麾下三将一巡抚都是有兵的,必须要让他们达成一致才好行动,不然该策应的不策应,该掩护的不掩护,白白给建虏送人头。
李化熙问道:“敢问大王欲攻何处?”
“曲阜。”朱聿键起身说道:“孔氏世受皇恩,国家危难时不思回报国恩,甚至连自己的汉家身份都抛弃了,影响极坏,该尽诛之。
此次天降大雪,虏兵懈怠,出兵正好出其不意,直捣曲阜,杀其族人,抄其钱粮财货,焚其府邸,随即返回。”
“打了不占?”郑鸿奎问道。
“朝廷未曾反攻,仅凭登州军力,守不住太大地方的。”李化熙替唐王解释了一下,继续道:“若是能攻占曲阜毁了孔氏,亦可给天下汉奸一个警告,甚好。”
朱聿键说道:“孔氏千年积蓄非同小可,抄获之后集中运回,五成充做军饷,五成各部分配,私藏者杀,诸位以为如何?”
“大王英明。”黄蜚点头道:“如此可避免各部贪婪而导致兵败。”
见四人都表示了同意,朱聿键高兴地说道:“如此,便商量如何行动。”
他早有腹案,立刻抛了出来让众人参详。
曲阜是目标,却不能只盯着曲阜,万一打不动,该退就要退,不可贪功,不能恋战。
登州在筹谋反攻,胶州却只苦恼防守。
快守不住了。
不能说熊开元跟姜埰的能力不行,毕竟能组织胶州军民坚持了小半年,着实是展现出了水平。
问题是建虏一直在进攻,不得片刻恢复,上月初还调来了重炮,把城墙轰的稀烂。
城防尽毁,军民伤亡惨重,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督军,朝廷真不能派遣援兵来嘛?”熊开元还有一丝奢望。
毕竟朝廷没有放弃胶州。
只要从海路派遣两千援军,足够击退建虏。
“没有。”郑芝凤摇头说道:“朝廷已经竭尽全力调拨粮草火药,实在无力派兵支援胶州。”
“哎,还是来的晚了,若是早来一年治理地方,必然不会失守。”姜埰不甘地说道。
崇祯十七年,属山东天灾最多,而且又有大量叛乱,胶州靠海相对好一些,却也十室七空。
人口凋零,经济凋敝,城防自然十分破败,若是早来一年,城墙不会那么早坍塌。
“两位,船只就在胶河上,顺流而下走海路回南京,畅通无阻。”郑芝凤说道。
“胶州军民随我抵抗许久,城破必遭屠戮,我令其死,岂能独生?”姜埰摇头说道。
“如农所言甚是。”熊开元取过一本册子递给郑芝凤,说道:“建虏四月三月兵临城下,四月开始攻城,城中军民据守,伤亡极重而无一动摇,其志不可不嘉。
劳烦督军将此名册带回南京,请殿下祭奠之,以慰忠烈。”
有一股冲动——留下来与胶州共存亡。
但是想到家里的娇妻美妾与郑氏的无边富贵,又把冲动压了下去。
他只是负责督运胶州粮草,不负责守城,没必要与城共存亡。
不妨碍对熊姜二人的佩服。
郑芝凤真心实意地说道:“两位先生已经竭尽全力,奈何势不如人,不得不弃守胶州。窃以为,当留有用之身图谋将来。
陛下平云南,收黄州,战无不胜,只是限于粮草不足不能北伐,待殿下收拾好南方,兵精粮足,建虏不足为虑,正是两位先生一展身手之时。”
姜埰接过册子塞进郑芝凤手中,道:“督军不必再劝,我等心意已决,只希望督军莫要辜负胶州军民。”
厚厚一本,记载着胶州城里所有军民的名单,郑芝凤感觉重若千钧。
“两位先生放心,待登船后,我立刻抄录并分发各船,除非全体沉没,否则一定带回南京。”郑芝凤说道。
“多谢督军。”熊开元拱手致谢,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求仁得仁,死得其所。
不得不说,环境确实能够改变人的志向。
历史上甲申之变后,熊姜二人皆被征召,其中熊开元甚至在隆武朝入阁了,但是在武将主导朝政的情况下,未能做什么事,且都是明亡后隐居不出。
如今在胶州干得有声有色,且干出了感情,决意与城共存亡。
太子若是收到消息,肯定会可惜两人之死。
但是,此时此刻的太子只有满腔的怒火。
经过溧水县城时,太子竟然看到了王秦氏与她的孙子被关在了笼子里示众,当场就气炸了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