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广覆天君抽了什么风，竟然连着两天跑来无魔无妖、鸟都难得飞一圈的偏隅小角落。
丁老跟在广覆天君身后重新回吧台落座，趁着天尊不注意，他偷偷给了大乔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大乔内心真的很茫然。
“帮我沏杯咖啡。”天尊见大乔摆弄虹吸壶，又轻笑道：“简单点，一杯美式咖啡就好。”他看了看被扫到一边还没有倒掉的马克杯碎片，说：“就之前泡的那种。”
大乔手抖了一下。美式咖啡还有剩，她连忙端出了一杯，只差没跪在地上奉给天尊。天尊淡然接过，浅啜了一口便摆在一边。
这个态度，是好喝还是不好喝？大乔揣测着，前一杯咖啡她碰都没碰，被猫先生喝了个精光。天尊只看了一眼残缺的碎片，就突然决定要一杯美式咖啡，他是看出了什么？
大乔偷偷打量天尊的面色。但是以对方高段位的滑头级别，别说大乔看不出所以然，就连丁老也看不见端倪。
广覆天君说：“我正好看到了新闻，便过来看看后续，善后工作都做好了吗？”
大乔郝颜。她昨晚并没有坚持到最后，就连徐静姝的结局都是刚刚从猫先生嘴里听说到的。顶级上司问起来了，她一问三不知，只好捡了自己知道的先说：“徐……”
“徐徐图之！”丁老突然插嘴，“小家伙第一次单独撞上高阶的家伙，斗了一晚上对方才退走。所以来不及善后，不过我来之前已经去看过了。这次鬼差来得及时，把该拘走的魂都拘回了地府，没有流失。一些简单的、会被人类觉察出蛛丝马迹的善后工作，鬼族也顺手替我们料理了。没有多少后顾之忧。现在只需要担心网坛论帖这一块，可能会被做成灵异事件传播很久。”
“无妨，再叫宣传组的人配合着多放几个灵异故事插进去混淆视听就行了。对了，知道这起的祸首是谁吗？”广覆淡然地推了推咖啡杯。他象玩一个玩具似的把杯子推开又把杯子推回来。看上去，他更关注手指间的玩耍而不是问话的结果。
大乔和丁老都绷紧了身体。前者开始明白徐静姝的存在瞒上不瞒下，对广覆天尊而言是秘密；后者则担心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引得广覆天尊怀疑，那么这辈子就算是活到头了。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丁老清了清嗓子，说：“是一个路过的鬼族。”
广覆天尊哧的一笑，目光流转。
大乔的心高高吊起，差点从嘴里滑脱出来——她发现广覆看的方向是楼梯口。
“是这样吗？太铭，所以这是你们族里叛逃出来的内鬼惹的祸，结果殃及了我们妖族的小可怜蛋？”
太铭？太铭是谁？
下一秒，大乔的困惑就得到了答案。
猫先生一身黑衣，象影子一样从楼梯口滑了出来。
丁老面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凶狠地瞪了一眼大乔，意思是他刚刚在楼下说了这么多，而大乔竟然一声也没有提醒到楼上有人。再听广覆天尊这口气，这个人不仅来头不小，还是鬼族人；不仅是鬼族人，还是天尊的熟人！穿帮了！瞒了天尊一百多年的事，竟然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丁老不由得暗暗埋怨大乔不懂事，斗法就斗法吧，干嘛把动静闹得这么大？徐静姝本名一旦曝出，断尾龙爷也要被扯出来。广覆天尊虽然表面看着和气，但对于吃里扒外的手下处罚起来从不手软。完了，这锅背定了。这锅背得……可真够冤的！
大乔根本没接收到丁老的眼神，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黑衣男。“猫先生……”
丁老到底是活了三百六十年的老妖，他听到大乔再次脱口而出“猫先生”时便感觉不对，再打量着黑衣男子略一思忖，顿时整个人都风中凌乱起来——眼前的陌生男子实力深不可测，他一眼望过去竟然看不穿对方的实力等阶。这证明什么？这证明陌生男子是个天尊！而大乔两次呼唤对方猫先生，让丁老警醒地意识到这个男人也是刚到不久，说不定是隐了身和自己一起进的门。难怪大乔在自己刚一进门的时候便脱口说了一句“猫先生”，他还以为自己身后跟着一只猫。猫总是神神秘秘，来无影去无踪。不料跟着他身后来的根本不是猫，而是——
“鬼族？！”大乔瞪着猫先生，“不是妖族？”
广覆天尊垂下了眼眸，神色不明。“鬼王彼质尖顶与九尾猫妖侧女的孩子，随母姓毛，名‘太铭’，有太初立碑铭音之意。虽然有妖的混血，但其实力更获得鬼族认可。现在以鬼王之子自居，无人可以撼动其地位。你认为他是鬼还是妖？”
大乔一副“真见了鬼”的表情。
猫先生毛太铭带着和广覆天尊一样淡然的笑容，走上前朝广覆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他的动作里含着贵族阶层独特的慢条斯理优雅气派，一抬手一抬足之间都自带闪闪发光的华贵金粉飘洒。这时大乔才慢慢悟出，原来一直看不惯猫先生身上那种讥嘲带刺的特质，竟然散发自特权阶级高高在上俯瞰平民小众阶层的本质。
大乔脸黑了一圈。
丁老的脸色也是由白转黑。黑衣男他不认识，但是鬼王与九尾猫妖之子的传闻，他听过，而且还不少：先天天尊、自娘胎里就领悟了两种以上的本命神通，后天修炼更是得天独厚，现在虽然还是天尊中段，但已经隐隐触及到通天大能的边缘。这小子是名副其实含着钻石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是鬼族无论如何也要死抓不放的人材资源。
猫先生根本不理会两个老百姓，而是笑咪咪地看着广覆天尊。这下，大乔又知道什么叫见人露人脸、见鬼露鬼脸了，猫先生根本不需要说话，端看他变脸的功夫就知道他是个人精。不，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愧是个鬼精。“广覆叔叔，好久不见。”
广覆……叔叔……
大乔看向自己的顶头上司。猫先生的母亲是妖，难道和广覆天尊还有些许瓜葛吗？
广覆天尊轻轻“嗯”了一声，石破天惊地问道：“你妈妈过得还好吗？”
“好得很。”毛太铭视线一转看见大乔已经脑浆糊到脸上空白的表情，他微微一哼。“广覆叔叔和我母亲是旧识。”他主动解释。广覆天尊微讶，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大乔一眼。
“小子，”广覆笑容温和恬静，带着一种岁月静好的温馨感。但是大乔不知怎地，总觉得看似春日暖阳的笑脸背后藏着一张獠牙大嘴。大概大妖们都给人这种感觉吧？自从知道了猫先生的真实身份，大乔忍不住退避三舍。两个人原本距离就不近，现在她刻意挪了挪脚后跟，又拉开一个拳头大小的距离。毛太铭望向大乔的眼神莫名就变得有些冷。
“别吓着我们族的小妖了。”广覆提醒他。
毛太铭微微一笑。“侄儿只说事实，叔叔不需要担心。更何况，您苦追我外姨祖母不成是上一辈人都知道的故事。”
“噗嗤——”丁老一口老君眉水柱喷出一米远。显然毛太铭所指的“上一辈人”肯定不包括一只三百六十岁的老鳖妖。
大乔脑子里也乱得一团渣似的。以广覆天尊的身份，需要去苦追一个外姨祖母？不是该大把大把的女人自己主动跳吗？大乔望向广覆天君，陷入了迷一样的沉思。这个“上一辈”到底是多大年龄来界定的？广覆成名前据说已经有三千岁了，证道之后又过了一千年……问题来了，天尊到底多老了？老而弥壮，他还有心去追寻一份感情？大乔脑子里适时跳出了丁老法真身的形象，她连忙将那图像甩出脑海。
一提到自己的风流韵事，广覆变得异常专注，他反问毛太铭：“还没有捷羽的消息？”
“事情都过去了三千多年，外姨祖母能转世轮回的话，早就轮了好几百次。以我母亲混杂斑驳的微弱血脉，穿过轮回之门去追踪几千年前的一缕亲人幽魂，未免太强人所难。”这一点，毛太铭一直有很大的意见。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上的血脉更为混杂，更难追踪，他更愿意代母亲受这份析血追亲之苦。说到这，他看向广覆的眼神不免有一些不赞同。“广覆叔叔如今也有一份触大能界限的机缘，为什么不肯放下一点儿女情长去追求大道？”
广覆低垂的视角里只能看见自己的手，手指慢慢收拢，蜷曲。他笑了一声，说：“你还不懂。”然后换了一个话题：“你父亲昨天亲自来告诉我，下周鬼族特使将来抽魂问魄。叫我别再护着作死的小妖，免得给自己泼一身脏水。”
听到这句话，丁老面如土色。
广覆倾身低问。“如今事情已了，你们族的特使还会来吗？”
毛太铭嘴角微微一勾，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不是在这吗？”
广覆眼神一凝，旁边的陪衬更是即刻石化。
“你就是特使？！”那个杀千万要抽人魂问魄事的家伙？
毛太铭冷冷地横了大乔一眼，沉声道：“废话。”也不想想她怎么活到现在的。
广覆天尊摩挲着马克杯的把手，他沉吟了一番这才点头。“我明白了。”说完，他起身告辞。丁老早就该走了，因为天尊突然过来的关系便多盘旋了一番。现在见广覆天尊告辞，他也跟着起身。剩下毛太铭，一点也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广覆天尊只当昨晚的事还有后续，也不多问。大乔替大佬们开门。广覆走出门，猛地一个旋身望向屋里的毛太铭。丁老贼机灵地贴墙站好，绝不阻碍大佬视线。
“太铭——”广覆天尊喉结上下滚动一番，幽幽道：“上次她选择了大义。此番轮回，也该轮到选我了。”他望向毛太铭，声音寡淡得象一杯白开水：“你们这一代也到了该选择的时候。”
遥见当年少不更，剑指江河半水红。老来独见塘边柳，迟悟半生见卿心。
——广覆，我喜欢你，但我不能抛弃我的族人！
那句诀别之语当初只令人感到稍许遗憾，没料到时过境迁竟成了剜心之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