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是瘟……”
瘟种？
大乔反应极快，在毛太铭刚刚失去意识时，她便把人紧紧抱住了。怀里的人半根汗毛都没伤到，她自己却吓得七魂散了六魄。
“救护车，快打电话叫救护车！”大乔歇斯底里，早忘了自己妖族的身份。
于是谢必安拨打了114。
一个两个，没一个靠谱的。大乔翻了个白眼，抱起毛太铭一脚踹碎落地窗——她终于想起自己不是普通人类的身份——威风凛凛的跳出去。外面全是奔腾溃散的人流，一不留神就会被撞倒被踩踏，四处哭爹喊娘鬼呼狼嚎。她一下跳到半空，两个腾跃之后就淹没在夜色里。这个世界不是只有她一个妖怪。人有怪胎，妖有异志，大半魑魅魍魉确实喜爱人烟稀少的大自然，但也有少部份象大乔这样热衷于混迹人群的妖怪。
当今社会，妖不如人。大家都象磨了爪子、丢了野性的猫，学会了横卧壁炉前懒洋洋地梳理舔毛。但是异能还在，只是平日不会彰显，现在有人示范，立刻有人跟风。只见数道黑影紧接着高高跃起，众目睽睽之下分别朝四面八方遁飞，转眼就没了身影。留在地上慌得一匹的凡夫俗子们全呆住了，他们忘了奔跑、忘了尖叫，昂着头宛如在看另一个神秘的宇宙般看着夜空。那不是属于人类的世界，却突然间向他们敞开了一扇门，里面繁复多彩的颜色呈现出来，绚丽非凡。美丽的事物往往掩盖着不为人知的残酷真相。越美丽，越残忍。
此时大乔哪里还顾得上考虑人类的心情？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三医院，她祈祷杨启铮还在三医院遛猫逗虎。
猫先生最后半句话里提到了一个“瘟”字，她便猜闹市里的混乱是瘟鬼撒播瘟种引起的。瘟种带有传染性，作用于人和作用于妖都有不同。作用于人时就象是类羊癫疯似的症状，作用于妖则厉害得多，会根据个人实力来决定发挥效果。从好的方面来分析，散播瘟种的瘟鬼并不想牵扯到普通人。以现在的医疗手段，羊癫疯似的抽搐症状很容易被控制下来，普通人不会死那么快，获救的机率自然也大得多。而其他非人类种族因为底子很好，从一开始就拥有很好的抵抗力，即使中了瘟种，也能迅速把瘟种排出去。所以瘟种会加大效果，这也是为什么妖族中了瘟种，反应千奇百怪的原因。这些瘟种并不能真正伤害人，但是会让人感到痛苦。
毛太铭安安静静地任她抱着，神色安详，宛如熟睡。柔软的发丝从她的臂弯里垂落下去，被夜风轻拂，荡起微微的弧度。大乔却常常感到他身体深处爆出一阵细微痉挛，用肉眼根本看不出。他浑身冰冷，就象刚从冰湖里捞出来似的，一身寒意刺得大乔肌肤也隐隐发痛。
她不断安慰自己，他没有生命危险，不会死……心情却不受控制地焦躁起来。要尽快找到杨启铮。臭道士虽然一肚子坏水，但实力杠杠，有杨启铮在，他断然不会受这瘟种之苦。
她看见三医院三叉戟造型的住院楼在黑漆漆的夜幕中直指天幕，每一扇方格子窗户都透出清清冷冷的灯光。偶尔，有一道人影飘忽过去。
“符大乔！”谢必安从后面追上来，气急败坏地拽住她：“你是不是疯了？在凡人眼前飞上天空？”
飞都已经飞了，紧张个毛线？符大乔不理他，又被他拽了一次胳膊。毛太铭险些从她怀里滑下去。大乔回头怒瞪：“放手。”
谢必安也看见了前面灯火通明的世界，一脸风中凌乱的表情。“你别告诉我，你打算就这么抱着他飞下去？”
“杨启铮在那里。”大乔有些狂乱地叫道，“他可以把猫先生身体里的瘟种拔出来。”
“瘟种？”谢必安神色一变，“你是说夔地里出现了瘟鬼？”难怪毛小王说这事得归阴间管，原来是瘟鬼在闹事。可是，他怎么没有感觉到瘟鬼或是瘟种的气息？毛太铭的脸色骗不了人。谢必安一手拉住大乔，另一手抚上毛太铭的额头。他刚碰到冰凉的额头，还来不及惊讶那异常冰冷的温度，就被符大乔猛地踹来一脚。幸亏他机警，立刻闪开，自然就和符大乔分开了一段距离。
谢必安一脸愠怒。“符大乔，我可是好心帮你！”看情况，瘟种刚种下不久。如果搁置太久，瘟种会在体内慢慢分裂变得更碎细，更不易捕捉，它们会随着脉络游走，闪避灵识，到时候就更不易拔除出来。
大乔嘶吼：“别碰他！”
谢必安被她吼得恍惚。
谢必安试着安抚炸毛的大乔：“你先冷静点。”
“我先把猫先生救过来就冷静了。”看上去她还真的挺冷静，如果她异常明亮的眼神没有出卖她的话。谢必安目光诡异地凝视她。那目光似曾相识，让大乔心生警觉。“怎么？”
“虽说是瘟种，但也不是那么难以拔除。你又何必非得执着于一个杨启铮来拔除？”谢必安决定先解决掉大乔的心头大患，再和她细细谈一谈其他的事情，譬如合作，譬如惹她反感的八十一玄机之子的最终下场，譬如她怀里抱着的毛太铭……他没想到毛太铭的存在对符大乔影响这么大。他差点就信了这两人从小青梅竹马情深意重，所以一方出事，另一方就拿出不管不顾豁出去的劲头来。见鬼，这两人明明认识才不到一个月，怎么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的？他试着和符大乔讲道理：“我也可以拔除瘟除，只要你……”不这么护“崽”的话。
大乔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冷冰冰地说：“可是我不相信你。”
扎心啊老铁！谢必安一脸扭曲，闷闷地回答：“你不用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不征得本主同意就肆意探入灵识入体，就象是把本主扒光了衣服任人宰割。
谢必安扶着眼睛框苦笑，不得不改变主意：“你不信我也没事，为什么非得要杨启铮来做？难道你自己就做不来？”
自己？大乔愣了愣，脱口说：“可是我只有帝君实力……”
“帝君又如何？帝君就不是妖，就没有灵识吗？”谢必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要能收放灵识，谁都可以做到。瘟种又不是夺舍的魂体，就象一个单细胞细菌，找到了，一把掐死就行。实力弱点也没关系，只是多花时间的关系罢了。
大乔啊了一声，呆住。对啊，这种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干了。她曾对一只小黑猫探入灵识，那只猫金瞳里尽时讥讽的眼神，却并没有阻止她。当时不觉得，现在想想，就象无意中窥见他脱光了衣服洗澡……符大乔不合时宜地想起浴缸上他压下来的嘴唇，清清凉凉，却艳红无双。她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人，又往后退开几尺。
这么提防我干什么？谢必安不知道自己到底做过什么得罪了这位大小姐，好像就是提到当年扫荡玄机之子时，她就有些不对劲了。当时他说错了什么？谢必安依然想不通，眼睁睁地看着符大乔退开两步，突然转身往另一个方向飞遁。
“哎？符大乔！”谢必安追在后面。
“有什么事，以后再谈！”大乔敷衍他。“今天太晚了，我要先回去了。”
是急着找个安全的地方给毛小王拔除瘟种吧？谢必安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见她重新过了河，往四号坪小区飞过去。果然。谢必安暧昧一笑。咖啡馆是她的老巢，那地方的防御不是盖的。哪怕是个天尊大圆满直闯进去都要吃个大亏。也难怪符大乔二话不说，着急往家赶。谢必安往下面看过去。
已经到了四号坪小区。
四号坪小区被阴间列为重点观察区域。因为附近有个固定的空间裂缝——也就是两界节点——的关系，这一片地方特别容易出幺蛾子。总有一些偷渡者想借这个节点往返两界。往返不打紧，但心理扭曲的家伙爱闹出一些动静，譬如杀人吃人之类的。这地方自古以来就不太平。
在大乔之前，这地方一直由天君中段以上的夜行者镇守，甚至有一段时间是广覆天尊亲自坐镇。结果他们还不如一个帝君初阶的混血虎妖来得有效果。自从十年前符大乔正式接手四号坪小区之后，这地方的动静才渐渐歇了。这也是为什么今年四号坪小区出了丢魂事件——不过是断断续续丢了六条魂魄，在其他地方根本不算什么大事，但因为丢魂地是四号坪小区，阴间大佬们顿时紧张起来，甚至求了毛太铭这个先天天尊中段的高手来跑腿打杂。事实证明，能坐在阎王殿里的高官都是一群久经世事的老滑头，这事儿才露出冰山一角便让他们窥得整个狰狞之貌。
头痛的谢必安再看了下面一眼，便看见某个天台上有冷冷的蓝黑色微光淡淡一闪。那是什么？他心中划过这个念头，嘴里和前面浑身绷得死紧的大乔插科打浑：“哎，你能不能飞得更隐蔽一点，符大乔……”正说着，脑海里忽然窜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大乔？符家村的符大乔？
符大乔的大脑显然也接收到了这条讯息，立时停在半空。
谢必安一声吼：“还愣着干什么？快走！”眼角处有幽蓝幽蓝的光幕象鬼魅一样遮天盖地地附过来。
真他妈糟糕！谢必安心想，对方是冲着符大乔来的。好死不死，能把符大乔护得妥妥的骑士现在却中了招昏迷不醒。他暗咒一声，自觉没有骑士素质，但不得不打肿脸充一回胖子。他发出一串鬼啸。这声鬼啸没有攻击力，却特别绵长，能跨越境界，破除结界和域传出去。
那个周身泛着微微幽蓝黯光的家伙轻轻笑出声，声音从四面八方压过来。谢必安甚至还来不及看清对方什么模样，人站哪个方位，只知道对方的声音忽远忽近：“哈哈，原来是阴间鼎鼎大名的白无常白大人……”同样是话音未落，一片带着腥甜味血蓦地从头顶洒下。
谢必安被淋了个全湿，他僵立不动，一身荡漾的灵气猛然一窒，整个人差点从高空摔了下去。他眼前蓝光微闪，一个身材颀长，眼角斜斜上挑，眸里一片清冷湖蓝色的男人凭空出现在眼前。看上去不比谢必安好过多少，甚至更狼狈一些，丹凤眼上的发梢还缀着血珠，一滴一滴往下滴，脸色白得象鬼，薄薄嘴皮子上也泛出紫白色，一副气血不调的死样。任何带着邪气的人沾上符大乔的血都不会太好受。
谢必安凭一双湖蓝色微芒的眼睛认出了新人的身份。“……域外蝶妖沧澜？”他沉下脸。
蝶妖沧澜看着——不，不是看着谢必安，他的视线越过谢必安，看向谢必安身后。虽然一脸寡白，但闪烁着湖蓝色微光的双眸却异常晶亮。这个蝶妖有一副充满了磁性的沙哑嗓音。“净世破魔血。好！符大乔，你果然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与众不同的那一个？这话听在谢必安这个旁观人的耳里，顿时变成了另外一种意思。他寒毛倒竖，心思兜兜转转瞬间绕了几千个圈圈。他确信蝶妖沧澜的级别还不够触及当年的真相，根本不会知道符大乔的存在到底代表着什么意义。可是这妖精说出“与众不同的那一个”到底是什么意思？谢必安暗暗呻吟：这个符大乔是怎么回事，她是涂过蜜的香馍馍吗？内馅还没掰出来亮相，就有一个两个三个野蜜蜂凑上来打转转，阴间鬼族还能不能和她谈合作了？
还有，净世破魔血？那是什么鬼东西？
谢必安回头，神色不明地看向符大乔。
月色打在她身上，宛如披了一件银纱。她一手抱着沉睡的毛太铭，另一手流了满手的血，垂在身侧。四周灵气盈动，竟然反射出细碎砂光，笼罩了她，也笼罩了在场所有的人。整个世界如同水晶球里摇出来的雪花世界。月光美，世界也美。
符大乔……这一刻，刻薄呆板的鬼差头头也不得不承认，挺美的。她静悬于半空，如同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更象是一朵将开未开、随时都会破封而出的血池莲花。
谢必安心口一堵，不由暗忖：阎王殿那群坐稳了不知腰疼的大佬爷们，他们真明白凶兽出笼的后果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