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意挑挑拣拣又给她篮里丢了三颗又大又圆的土豆。大乔想：这孩子不会是以为这就是她们今天晚上的主食吧？看温意又准备拿第四颗，她连忙用手盖住篮子。“够了够了。”
“哦，你还要什么？”
大乔哭笑不得地望着她。平心而论，只要她不刻意散播瘟种的话，相处起来还是挺小意温存的。“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温意大大咧咧地抠抠鼻梁。“咳……谢谢你没有把我和阿罗的行踪告诉别人啊。”
大乔：“就这点小事？”
温意下意识地又拿起一颗土豆。
还有完没完了，你是土豆里生来出的鬼吗？大乔一把拽过，没好气地走到胡萝卜菜摊前。“挑，继续挑。”她果真开始挑起胡萝卜了。
“你特意找上门来，就是为了给我挑菜？算是报答我没有透露情报？”
温意一脸横下心的表情。“关于虎符令！”她这一嗓子嚎得异常响亮。
吓得大乔直哆嗦，要不是她法真相里只有两只手，又是大白天在外面众多凡夫俗子眼前晃荡，她早变成七八只手生生捂死这只瘟鬼了。“小点声！你还嫌这地儿不够乱吗？”
三楼似乎动静不大。也不知毛太铭到底挑了些什么药品进篮子里。
温意声量降下来，她问：“你有没有兴趣去争夺虎符令？”
大乔留神楼上动静的心思一顿，狐疑地转向温意。算上瘟鬼温意，已经有三个大头人物来问她关于争夺虎符令的意向了。前两个还好说，温意又揣着几层意思？大乔试探地问她：“怎么，你也想争一争虎符令？”九地里还没有一个瘟鬼能坐上地主宝座的。如果温意出乎意料的话，那就很有趣了。
大乔饶富兴味地注视着她。
在阴间鬼族眼里，瘟鬼连鬼都算不上，只是一种开了灵智通灵性的孽畜。需要的时候就认同一下它们的存在，不需要的时候就是坟岗里的野狗，还没开始咬人就会被人惧怕，如果朝人亮出了锋利的獠牙，哪怕还没有下口，等待它们的就是扑杀死路一条。对瘟鬼来说其实很不公平。因为它们不是有意伤人，只是无形中散发出感染致命的气息，如果有人帮助它们好好地控制自身的气息，如果有更好的秩序来规范整个社会的行为，别说是一个瘟鬼，哪怕是一条没有主人的狗，也可以有一个很好的归宿。
天下之大，竟无我容身之所——站在客观的角度，大乔也可以理解温意时不时表现出来的愤世嫉俗。但是，只要她有一丁点害人的心思浮出水面，大乔就会义无反顾地加入扑杀她的队伍。
“真没想到，我还能和一个瘟鬼肩并着肩，心平气和地站在一起聊天。”
温意看了她一眼，说：“到我这个级别的瘟鬼，已经能控制自己的瘟种不随意散发了。只有低等阶的瘟鬼才会控制不住，走到哪祸害到哪。就是我小的时候……”
瘟鬼也有小时候？大乔被这个说法惊住了。她从头到脚把温意又好好打量了一番，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又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关键是她怎么从走哪害哪的状态一步步走到今天自控自如的状态？
温意的脸色小小阴霾了一圈，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大乔发现她表现出心情不好的意思，脸皮下面飞快地浮过一串蝌蚪纹。好像是瘟种……大乔一个激灵，立刻中止了以上闲扯淡的话题。“好吧，你是想抢夺虎符令？现在来确认我是不是你的竞争者？”她肚子里拐了好几个弯弯。如果是来确认大乔有没有意向竞争虎符令的话，她会实话实说表示没有这个竞争意向；但是温意是来表示她自己要抢夺虎符令的话，她恐怕也得说一声抱歉。
既然九地从未有瘟鬼坐上地主宝座，那么她誓死维护夔地的秩序，也不打算拱一个瘟鬼坐上地主宝座，为人、灵两界开创先例。
“我不会拥戴……”
“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两个人异口同声，随即大眼瞪小眼地张望对方，又一次异口同声：“你竟然不想做地主？”
这种解放前才流行的称谓爆口而出，让身边往来挑菜买肉的老太太小姐姐大老爷们好生诧异了一把。这次不需要谁提醒谁，两个人极有默契地降下音量。一个说：“你不过就是实力逊了些，夺虎符令是再好不过的人选。”名门正派！
另一个说：“你既然不想做地主，干嘛要猪拱白菜把我拱出来？”
猪默默地看着白菜。
白菜默默地凝视着猪。
“你是不是傻？”第三次异口同声。
符大乔有些头痛，她随意拿了一盒已经塑封好的胡萝卜放进菜篮子。“好吧，我很惊讶我们俩之间竟然有这么多相似之处。”能三次异口同声也是没谁了。她也没料到这一辈子竟然和一个瘟鬼有做闺蜜的潜质。
温意把她那一盒胡萝卜又拿出来。“长点眼力行不行？这萝卜洗干净都一副蔫了吧叽状，你怎么就挑中这一盒了？隔壁全是水灵实胖的货色你不要，净挑‘面黄肌瘦’的吃，你口味还真是独特。”
过嘴即打脸的大乔：“……”他妈的，谁和瘟鬼意见一致谁就是有病！
“你行你来挑！”
温意给她挑了一盒，也就是中等的水灵实胖嘛。大乔撇撇嘴。“看什么？保证这一盒里的根根萝卜全都是甜味儿。”
大乔：“……哎，不是。你是专程来买菜的吗？”吃萝卜的瘟鬼？大乔看着她，就好像看见一个正在节食减肥练腹肌的饕餮一样。这个世界果然充满了奇妙的不可思议之事。
温意僵住。
大乔早就反应过来了，并颇有些好笑。这位走哪煞哪的“瘟神”竟然是个脸皮超薄的，明明有求于人，却始终拉不下最后一层脸皮求个人情。再这么磨唧下去，估计菜全买完了，她还说不到重点上。这岂不是枉费了她一路偷偷摸摸跟过来，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大乔落单的机会？大乔索性替她开了个头：“说吧？想要我帮你做什么？哎，那个啥？虎符令就算了，我对那东西真不感冒。”本来还有一些感冒的毛太铭也后悔了，并不想碰触。虎符令还没出世，就从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宝贝一夕间变成了人人都不想要的烫手山芋。真是可悲。
“ 不，必须要拿到虎符令。”
大乔眼眯起。
“虎符令上附着一粒宝石。”
她的呼吸窒了三秒。她想起了那个半真半假的梦——
那一瞬间，他眉目含春的笑容变得阴森森的，象上门索命的无常；他摊平的手掌里立着一枚小小的虎雕，青铜质，外壳上刻着看不懂的文字，整体呈卧虎状，尾巴向上勾卷，虎头上镶着一粒杏仁状的金色宝石。
正是九尾猫妖侧女曾经拥有的额钿。
幻境与幻境在大乔的脑海里错落有致地合成一团，严丝密缝。她上下两排牙齿轻轻地咯响。“你、你怎么知道？”
温意沉默了一会。
“那粒宝石本来是属于药师罗的，后来被人夺走了。我四处追寻气味，一直追到这儿。”
大乔：“最多证明宝石还停留在夔地，”她的心口怦怦直跳，甚至不由自主地分了一半意识去注意三楼的动静。她的灵识象无主的游魂似的贴着地面顺着大大小小的腿的缝隙，蛇一样的游窜，焦急地搜寻着猫先生的踪影。
我要不要告诉他？大乔心想，要不要告诉猫先生，这儿还有一个人和他一样，对虎符令保持着异样的好奇心。冥冥之中她知道这种相同的爱好绝对不是出于偶然。如果只有猫先生怀疑虎符令上被人做了手脚，那还情有可缘。可是有第二个、第三个人有同样的疑问，那足以证明这件事不简单了。
说不定，是真的……那么，该不该告诉他？她找到了毛太铭，他停留在药柜柜台前，仔细地听着那个小脸粉红的营业员兼药师替他详细介绍药物效果。柜台上零零散散摆了一堆盒装瓶装的药，治什么病的都有那么一些。还隔着十几步远的距离，他立刻就感应到了灵识窥探，目光清亮地望过来。
大乔心一悬，然后重重地落下，放出去的灵识迅速缩回来，假装从来没有放出去过。还是不要告诉他吧，她决定，但虎符令是一定要拿到手的。如果虎符令额上真的镶嵌了一枚金色的宝石……大乔心念一转——毛太铭要那颗宝石，是因为那是他母亲的护魂符，而温意？
“如果虎符令上有一粒小小的金色宝石，你打算怎么做？”
温意仔细地看着她。“还给我。”
大乔不动声色。
“怎么回事？”毛太铭的传音警觉地送了过来。“你刚刚怎么放出了灵识？想叫救命？”
啧，猫先生，你偶尔能变得迟钝一些吗？大乔叹了一口气，先专心对付疑神疑鬼的毛太铭。“我想看你在干什么。”这一击击出了全垒打的分数，正中标靶红心。效果和热恋期的狗男女半夜三更爬起来发短信问“在干嘛”一样——大半夜不睡觉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想你呗！
猫先生的回复迟了有三十秒，声音传过来的时候已经软得象一团棉花絮。“我买了药就马上过来。”
别啊！大乔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痛得她牙呲呲地倒嘬。“不急，你慢慢买，别买错了。”真的，关键是慢。
“放心，不会买错。”猫先生又会错意了。
“如果我不还呢？”大乔问温意。
温意脸色一瞬间扭曲，满脸飘过一群蝌蚪纹。“必须还给我。那宝石，”她说，“是阿罗的半个魂魄！”
大乔呆住。
“如果你不还给我，我就给夔地里所有的生命都种上瘟种！”
妈的，这威胁好给力！逼得大乔不得不点赞。她气息虚弱地反驳：“现在还不知道虎符令上到底有没有镶宝石，你急什么？”
“有的。”温意凑得更近了，她贴着大乔的脖子轻轻嗅了嗅。
大乔：“……”你特么是属狗的？
“你身上有一样的气息。”
“哈？”
“你身上的气息和现在锁住阿罗半魂的气息一样，我认出来了。”
大乔连忙抬起自己的手臂嗅了嗅，除了生鲜蔬菜的味道，她身上毛味儿都没有。“扯淡！虎符令都没出世，你也没见过它，怎么会知道我们的气味一样？”
温意露出一个诡谲的微笑。“一样的，都是同一种天地灵物的味道。”
虎符令是灵器，是广覆天尊从阳间大地分割出夔地时炼化出来的镇地法器，日月淬炼，效力几近于天道自蕴的灵物。但它比真正的天地灵物仍然有一段差距，所以并不能称为灵物，而只能称之为灵器——通灵法器。大乔讥笑。“你连灵器和灵物的味道都分辨不出来，还好意思说虎符令上有你要找的东西？”
温意点了点她的额头。这个动作很危险，大乔果断避开。
“那一股天地灵物的味道里还掺杂着某种灵器的味道，彼此相互纠缠，这才牢牢地锁住了阿罗的半魂。你的则稍有不同，你没有被通灵法器困住，所以身上只有天然的灵物和妖族的味道。……试问夔地里能有几件通灵法器存在？虎符令是吧？如果连灵器和灵物都分不清，我又如何追着阿罗半魂的味儿追到夔地来呢？我确认阿罗的半魂被锁在虎符令里。符大乔，我助你夺取虎符令，你则把阿罗的半魂从虎符令里释放出来还给我。这互助条件不错吧？”
大乔觉得自己的胃痛又开始发作了，她每个表皮细胞都张开嘴巴朝外面吐冷气。“等等，等等，”她连连叫停，“我还是没弄明白你怎么凭气味分辨出来的。难道只有你嗅得到？别人嗅不到？”
“我追踪阿罗的半魂快四十年了，那边三股气味拧麻花似地拧成一团，早成了记忆定格——阿罗的半魂、通灵法器和天地灵物。难道我会认不出？而你……你身上两股味道纠缠在一起，其中一股味道与那三股之中的一股互相牵引，迟早有一天，那三股纠在一起的味道本源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因为你们有同源，注定你们要相遇——”温意凑到她颈旁仔仔细细嗅了嗅，退开的时候大乔还看见她在舔唇，一副垂涎三尺又强行忍住的表情。她也退开几步，和温意保持着安全距离。温意指了指她，低声说：“天地灵物的味道。”
大乔一身鸡皮疙瘩都快成熟落果了。
这世界上天地灵物屈指可数：三疆九地，轮回之门以及……玄机。
她脑子里乱哄哄地响成一团。
饕餮：大乔，你是夔地唯一的玄机之子。
谢必安：你是仅存的两个玄机子之一。
不，还有第三个——饕餮没有说错？
大乔瞪着温意，乱麻似的思绪里捻出一点头绪：第三个玄机之子被困在虎符令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