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小轿车穿过泥海缓缓减速,一直滑行来到棚前才终于停下,唐穆与助手几乎是翻车而下,急不可耐地问道:“情况如何?”
“暂时没有异常。”李筱雪答。
唐穆左看右看没见他人,于是问起棱的下落,了解情况的他面色大变,从口袋里取烟抽着,询问几人离开的方向。
“不用找了。”
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个高大的男人隐藏在黑色风衣之中,双目无光,脸色惨白,身后紧跟着棱三人。
“好久不见,唐穆。”男人摘下风衣帽,晃晃脑袋舒展开被压扁的头发,向唐穆投去目光,两对冰冷的眼神撞在一起火花四溅。
“林慕,你怎么在这里。”
林慕皱起自已的双眉:“不欢迎我?”
“不,只是好奇。”唐穆回答,“这孩子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林慕的眉头并未因唐穆语气的舒缓而放开,眼中的冰冷在某一瞬间变成了好奇,“今天不赶我走?”
“我赶你走,你会乖乖听话吗?”唐穆叹气道,语气中充满着无奈。
“也是。”林慕点点头,将一个脑袋抛在唐穆脚下,“见面礼,不必过谢。”
滚动在地的头颅吓得便衣尖叫起来,他在无尽的安静中愣了一下,尴尬地咳嗽一声,吹着口哨双手背后走了。
棱偷偷挪动身子到李筱雪旁边,二人对视一眼,缩在棚子的角落里窃窃私语。
“这个就是之前我提到的怪人……他跟唐叔是什么关系?”
“这……”与唐穆相处数十年的李筱雪也未曾见过此人,“故人?”
似乎听见了二人的谈话,林慕向他们介绍自已道:“我的名字是林慕,第七代守夜人。”
“守,守夜人?”
听到只会出现在小说情节里的词语,棱的脑袋一阵发热,脑细胞全军覆没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
仿佛看见棱脑袋徐徐升起炊烟,李筱雪小声解释道:“‘守夜人’,又称“渡人”,是针对已故者灵异之事的执行者,属于第三势力。”
“灵异事件……”棱看向地上无主的头颅,心里有了大概。
“等一下。”他突然愣住了,自已好像没告诉过林慕自已的名字,“他是怎么知道的?”
想到这里,林慕的双目在棱的眼中看上去是如此可怕。
这个男人很危险,棱想道,对方的气息完全不亚于江一川,甚至高于他。
“既然你以这副姿态出现在我面前,说明这回你要站在我们这边吧。”唐穆说道,手中的香烟在他的又一次吸取后燃得短上一截。
“当然是。”林慕说,充满死迹的双眸透出一丝友好,“对方是在玩弄死者。”
唐穆抖抖烟蒂:“死者应当得到安息。”
见二人达成共识站于同一战线,李筱雪便毫无吝啬地分享出所有情报。了解大概的林慕摆着扑克脸,心不在焉地盯着李筱雪马尾上的缠蝶头饰,似乎在思索什么。
“我已经追查他很久,从东宁来到这儿,就是为了揪出幕后真凶。”林慕娓娓道来路上的经历,沿途的城市或多或少发生了类似的案况,“不过最近,对方对尸体的破坏越来越严重,像这头颅的主人,也被摧残得不堪入目。”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地上的头颅,双目空洞表情扭曲令人不寒而栗。
“说明在敌人的眼里,计划已经接近尾声,或是上升到另一阶段……”唐穆加入林慕的思考。“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说着,唐穆给萧烁拨去电话,让他携带两名三级人员前往寻找失踪的尸检队与便衣,另外,让萧然亲自带队来验尸。
“啊……还真是麻烦。”
萧烁极不情愿地从沙发上站起,桌上的小说他还只看了一半。坐在桌前批阅文件的萧然埋汰他两句,披上灰色礼服理整齐,联系上医院,在电话里说了几句话,见萧烁还在原地,不由得双眉一皱。
“要是让唐穆先生知道你在偷懒,我可救不了你。”
“好好好,你真是我亲哥吗?”
萧烁狠狠舒展着身体,大拉开门走出去,打开手机地图定位在南安,找到尸检队出发的医院与案发现场,大概二十公里,在脑海里以此为直径画圆,覆盖近三亿平方米的地区需要探寻。
不过,可以隐藏的地方可不多。从地图上看,可以藏下两辆中型车与一辆小轿车的地方,如此光明正大还不被发现的只有三处:皇茗山、月溪山以及废弃多年的游乐场。
虽然范围大大缩减,但一个人找起来仍然是任重道远。
萧烁打算一个人寻找,凭借自已强到极点的世上数一数二的感知力。
首先前往的是皇茗山,它距离案发现场很近,方圆百里也有人迹,是极佳的躲藏地点,也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人不可能凭空消失,短时间内要转移如此庞大的车队与人,不如在荒郊野邻地弃来得痛快。
果不其然,在皇茗山林间的一处空地上,发现了失踪的车队。
两辆白色的中型车与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侧翻在此,车身抓痕遍布,许多铁片陷出凹坑,一个轮胎不知去向,一只惨白的手从车底伸出,将地上的泥土掘出小坑来。
给唐穆发去消息,与萧然交接完成的唐穆回复马上前来。萧烁耸耸肩,简单探查过周边,确认没有威胁后轻跃上强壮的树干坐着,双手抱头,双目微闭。
“好安静,鸟啼也没有……”
……
黄昏悄然来临,天空被夕阳染成血红,橙褐的光芒铺满在这条河边小道上,径直向前方延伸,没有尽头般。
与萧然交接过任务的唐穆将棱与李筱雪送回总署,再急匆匆地赶去皇茗山,手机的屏幕没有熄灭过,打不完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
“只能送你们到这里。”唐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功夫将他们送回家。
“没事,唐叔你快去吧。”棱说,“接下来的路我们自已走回去就成。”
唐穆点点头,往嘴上丢去一支香烟,一脚油门开车走了。
熟悉的小路上行走着饭后散步的人们,他们有说有笑,全然不知这个城市正在经历什么变化。
死者的面貌仿佛是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棱漫不经心眼神涣散,一想到今后会有更多的悲剧在自已眼前发生他就难过不已。
沉默不语的二人穿越在稀疏的人群里,李筱雪放眼望去,突然瞳孔骤缩冷汗直冒,双脚像是用木锥钉住一般沉重难以挪动。
只见一个身陷黑色风衣的孩子久久立于人群之中,咧开大口冲自已微笑!
“怎么会……”
察觉到异常的棱探头而出,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在原地:一个孩子的身上生长着一头没有脑袋的黑色恶魔,他伸出大手抚摸周围路人的身躯,而人们毫无察觉依旧谈笑风生!
“太大胆了……”
那孩子抬起头,李筱雪猛然一惊,毫不迟疑想要幻化出宝剑,突然重心偏移自已向后退去一步,棱将她护在身后,眼中充满着平静,但脸颊上的冷汗却出卖了他。
“漂亮的姐姐,又见面了……”
明明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露出的笑容却宛如一头存活数千年的老恶魔,肮脏可怖。
刺骨的寒风呼啸,河水波纹徐徐,坪上小草风拖而摆。傲慢的使徒光明正大地站在人群之中,强烈的危机感与乏力感在棱心头交杂。
要是在这里打起来,别说救人,自已都将暴尸在此。
“多么漂亮啊……”米卡无视棱看向李筱雪,“活着像花,死了更像。”
他的右手抬在半空,身上的无头恶魔疯狂地扭曲晃动,棱与李筱雪猛地压低身体,蓄力准备迎接攻击。
一个小孩突然朝着天空大叫,众人顺着他手指之处投去目光,漫天成群的黑色羽鸟遮天蔽日在上空盘旋,凄厉的叫声直插人心,下一刻冲向地面扎入人群,一时间人们奔逃惨叫连连,黑羽肆意飞舞。
“乌,乌鸦?”
附着于米卡的恶魔就像雾气一样被乌鸦冲散,米卡立于混乱之中不动,冷冷地笑了声,消失在布满世界的黑羽海洋之中。
乌鸦齐齐涌上天空好似黑色的龙卷扬长而去,只留下全身脏乱不堪咒骂不止的路人和呆若木鸡的棱与李筱雪。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我们好像得救了?”
李筱雪望向远方天空上的无数黑点,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活下来了。
暂时。
这一次被祥瑞之鸟救下了,那么下一次呢?下下次呢?路边冲出一条剧毒无比的蛇咬着对方,还是从天而降巨型乌龟压扁他?
“连自已都守护不了,还谈什么守护别人。”李筱雪的目光落在大口大口向外喘气用手擦拭额上冷汗的棱,莫名其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们回去吧,晚点将这件事告诉唐穆先生。”李筱雪说。
“好。”
……
唐穆关掉手机放在自已所坐的长凳上,两只大拇指来回揉动太阳穴,又点上烟吸着,走廊里的灯光刺眼得发白晃动。
深深地吸一口烟,既酸又苦的味道如江水般涌入口腔,有着近五十年烟龄的唐穆竟被呛到咽喉,低着头咳嗽不止。
银色的推床在眼前过去一辆又一辆,白色大褂的人员路过一遍又一遍,停尸房的客人源源不断,却没有一个再出来。
一份报告递送给唐穆,上面写的是死亡报告单,短短二十四小时,又有十一个名字写上了这张白纸。他缓缓拿起笔,在纸张下方签下自已的名字,递回给护士,整个走廊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
窗外的月光凄凉孤独,唐穆深陷其中,说不出的悲伤积压在心头,再坚强的脸庞也无法克制真情的流露,为了不暴露在监控之中,他倒在凳上仰头,手臂挡在眼前,良久,一声长叹。
香烟熄灭,落在垃圾桶里的底部,几分钟后又是一根,不久后又是一根。
就这样过去半个夜晚,明明白日里东奔西走,处理的事情都可以堆成小山,身体本应十分疲惫,可他却愈加清醒,困意全无。
回过神时烟盒已经瘪扁,再怎么抽也抽不出一支全新的香烟来。他将烟盒也甩入垃圾桶中,身体前倾双手捂面。
“抽太多了么?”
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显示着一条新发的消息。
“什么时候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