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到“阴差”二字时,房间内的气氛顿时安静得诡异。
不知道别人作何先发,方渡只觉得纳闷。
他并不畏惧阴差,只是有两点想不通。
其一,木昕描述的阴差,额头上贴着“禁”字,说明他们是被封印在这里的。阴差和游魂不一样,通俗来讲他们就是在黄泉当官的,维持那里的秩序。按道理,他们不会长久逗留在人间,办完事就走,要赶回去复命。可他们现在却出现在耿家的宅子。而且看样子,已经停留了很长时间。
其二,这耿宅到处都是游魂,甚至都给耿实秋这个主人带来困扰了。黄泉的官,和这挤到站不下的游魂竟然共处一宅?怎么听都很离谱。
石万和方渡的想法是一样的。要是什么缠着耿家的冤魂厉鬼也就罢了,摆阵直接除掉就是。
但这徘徊不走的阴差就很棘手了。
石掌柜两手环在身前,突然想到了个好办法。
“不如把傅云擎那小子叫过来?这不正是他表现的好时机?”
傅云擎身为黄泉司主,是他们这些阴差的上司,他来处理这件事自然是专业对口。
方渡点点头,难得认同了石万的想法。
他用极细的毛笔在空白的黄纸上写了两行字,又将它随手折成纸鹤。
方渡轻轻吹了一口气,纸鹤振翅而飞,在空中晃悠两下,就消失不见了。
“但愿他有空。”
傅司主是大忙人,这点方渡知道。
“放心,你的事他肯定来。”
石万更了解傅云擎这个人的性子,让方渡把心放肚子里。
傅司主不可能一日赶到,方渡和石万商量着耿宅的事怎么办。
“那两位阴差,应该是被束缚在了一定的范围内,不能随意走动。否则这院子里的孤魂野鬼不会如此猖狂,”方渡做着合理的猜测,“而且折腾实秋的那些东西,看起来是外来客,跟耿家没有什么关系。”
冤有头债有主。要是那些骚扰耿实秋的东西真的与他有仇怨,那绝对不止制造噪音这么简单。
方渡说今天晚上他要宿在那间闹事的房间,石掌柜凑上来讨嫌,问用不用一起。
“不用。到时候你跑得比鬼都快,真说不好是谁保护谁。”
“……”
方渡虽然没做什么浮夸的准备,但还是给这耿宅里的人,都丢了个护身的阵法。
尤其是两个小孩,可得保护好了。
按照耿实秋的说法,这些东西得到夜半才会出来闹事。方渡不想在屋子里闲坐太久,索性到庭院这边散步,赏一赏天边的明月。
月色寂寥,衬得月下孤影愈发凄清萧索。方渡微微仰着头,负手而立,任由皎白的月光洒在他的面庞,落在肩膀上。
有人出现在他身后,方渡回头,发现竟然是木昕。
“睡不着么?”
他转过身,问木昕怎么不睡,是不是白天被吓到了。
木昕上前两步,方渡半蹲下来,牵住小孩的双手。
“先生,”木昕嗫嚅着,犹豫片刻,才继续说道,“我……我总感觉,那两个阴差之中的一位,似乎认识你。”
“……什么?”
“因为我没有看得太清楚,怕误导大家,所以白天才没说的。但是,站在你面前的那位,他脸上的符纸抖动得很厉害,似乎想要主动挣脱束缚,但是……又没办法。”
木昕说到这里,歪着头,又补充一句。
“会不会是先生的仇人?”
“……”
方渡仔细回想。他的仇人太多,几乎都死了。现在要他回想,一时半会竟然想不出哪个杀意最深。
不过……就算是认识的“人”,竟然会这么巧合,在耿宅跟他相遇了?
该不会有人在此做局,表面上折磨耿实秋,实际上是守株待兔,等他上钩吧?
方渡不寒而栗,觉得这简直太有可能了。
眼看夜色深了,方渡不敢耽搁,连忙把木昕送回房间。
“先生,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您。”
木昕最后还在对方渡承诺。
方渡拍拍小姑娘的头,辫子还是他给扎的,有点凌乱,但木昕从不嫌弃。
“放心吧,先生的本事大着呢。”
把木昕送回去,方渡又检查了一圈阵法,没什么问题之后,才重新回到那间客房。
走到一半,他的脚步停住。
眼前的客房已经燃起了灯,鹅黄色的灯火透过窗棂,却没有在墙面上投映出任何光晕,可见这灯光是幻法变出来的。
果真如耿实秋所言,房间内传来推杯换盏的声音。清脆的碰杯声、拿放竹箸的响动,还有……那根本听不懂的人话。
这说话人声听上去确实诡妙。就算站得很近,声音也模模糊糊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而且,当他仔细辨认字句时,却发现,不管他怎么努力想要听清,都是徒劳。
那一家五口说出来的话,只不过是把一些字随意组装起来,囫囵讲出口。
就好像……好像他们讲话不是为了让彼此听懂,而是为了……迷惑外面的人。
……迷惑我?
方渡在心里冷笑一声,突然模仿着他们的音调,说了两句话。
“了碗们泥。”
“……?”
“了莱人命锁全黄的们你。”
翻译过来就是——你们完了。
你们的黄泉索命人来了!
“???”
方渡趁着里面的妖物不备,单手掐诀,瞬间布下天罗地网,同时提着一柄桃木剑杀进去。
黑漆漆的屋子里面只听得吱吱几声怪叫。
一番巨大的动静,震得睡在隔壁的耿实秋和石万、木昕等人都醒了。
只有没心没肺的木祈仍在呼呼大睡。
石掌柜一翻身,直接从敞开的窗子冲出去,手中提了佩剑。
“方渡!妖邪何在!”
只见那昏暗的客房燃起了真正的灯火,方渡提着什么东西,从房间里走出来。
“成、成了?”
耿实秋难掩惊喜,连忙凑到方渡面前。
方渡抬起手臂,让他看清楚捣乱的几个小东西。
……竟然是五只刺猬。
“是……刺猬?”
耿实秋有些不敢相信,把他折磨至深的始作俑者,竟然是这几只看起来没有巴掌大的刺猬。
方渡晃了晃袋子。
“你那客房空得太久,它们几个又刚刚修炼成精,正愁没地方潇洒,就钻进你的屋子,占用了几个月。”
听方渡的意思,这五只家伙并没有害人的意图,就是在玩乐。
这行为举止,反而有点像吵闹不休的孩童。
“不害人就好……”
原来是虚惊一场,耿实秋松了口气。
他是个心地仁善的人,见这窝刺猬精没害人,转头就忘了自已怎么被折腾了几个月。
“那先生……教训之后,还是把它们放了吧。”
“真的要这样做?你可是受了不少气。”
“它们修炼成精不知要耗费多少年月,又得有千载难逢的机缘。算了……只要以后不再来我这耿宅就好。”
见耿实秋执意要放,方渡点点头。
他走到耿宅外面,一个疾行,来到郊外,松开袋子。
五只刺猬钻出来,顿时化作人形。一对老夫妻,儿子媳妇,还有个小孙儿。
“饶命饶命,神仙饶命!”
“求饶的话倒是学得快……”方渡摆摆手,让他们快走,“耿宅的主人宅心仁厚,没和你们计较。今后不许在他面前捣乱。否则下一次,可没这种运气了!”
“自然自然!我们听话!”
几只刺猬精慌张要走,这时方渡又把他们叫住。
“回来!”
“神仙何事?”
那五道背影一僵,最后是那位老者模样的精怪回身又走到方渡面前。
“你们在耿宅的这几个月,可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