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渡说现在你我二人的想法都已经明确了。
“我要沈欢活着,而你要他死。”
但是,沈欢的生死,应该由他自已来决定。
“所以你无需这么偏激,想不想跟你走,直接去问沈欢便好。”
落棋的面容苍白,她的神情渐渐平息,飞扬的发丝重新垂落到肩头。
满地的鬼魂残骸,一身白裙的她看起来宛如误入人间的月色。
良久,她沉默着点了点头。
沈欢苏醒了,他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只有一个人影侧坐着。
见他醒来,那人影快步走来。
“沈欢,你终于醒了!”
“落棋……”
沈欢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没有错,落棋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他永远不会认错。
“落棋、落棋!”
沈欢急忙抓住她的手,生怕她再消失。
落棋任由他把自已的手腕攥紧,她明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内心却还是猛地颤动了一下。
她连忙压制住所有的情绪,尽力绽开一个温婉的笑容。
“沈欢,我在呢。”
沈欢这会儿才稍微定了定神。
落棋病故的记忆卷土重来,眼前人理应被他亲手埋葬在九泉之下。
怎么会……
“难道是我,我已经死了?”
沈欢松开手,摸了摸自已的身子,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
“我死了……不,不能,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落棋反手握住了沈欢,让他镇定一点。
“沈欢,你听我说。
我是来接你的,你跟着我走,就能去往那没有烦恼、没有苦难的地方。”
“那是……哪里?”
沈欢怔怔地望着落棋,仿佛被她的声音蛊惑。
落棋感觉到自已的声线都在颤抖,但是为了不让沈欢察觉到异样,她用尽全力去克制自已满溢的情绪。
“你只要跟我走就好,我们之间难道不能互相信任么?沈欢,我不会害你,我想和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落棋柔声说出了那一句话,她生前始终未能说出口的话。
她想长长久久地和沈欢在一起。
这是盘旋在她心底的执念,所以她不甘心。哪怕变成这样可怖的模样,她还是要来寻找沈欢。
“我……”
可是,沈欢犹豫了。
那一刻落棋的心四分五裂。
沈欢微微低着头,他在取舍。
他并不贪生怕死,只是他还有偌大一个门派要挑在肩上。
他对故去的流月宗主有承诺,他会将月溪宗发扬光大。
他对落棋有感情,但是,这杆秤总不是平的。
落棋的眼中顿时蓄起了泪光,她缓缓地放开了沈欢的手。
“落棋!”
沈欢察觉到手上那股冰凉的触感渐渐消失,他猛地抬起头,要抓住对方的手。
落棋却背过手去,歪着头,对他露出笑容。
就好像之前每次恶作剧被沈欢发现时的样子。
“我骗你的,沈欢。”
落棋这次是真的忍不住声音中的哽咽了。
“你还活得好好的,你会长命百岁。”
“那你……”
“我只是偶然飘到这里,回来看看你怎么样。不用担心我。
你不想跟我走,那我就一个人,去那没有苦难的地方。”
落棋突然向后退了几步,身形越来越远。
沈欢匆忙地下床,连靴子都顾不上穿,慌慌张张地要追着她的身影而去。
“落棋、落棋!”
他忽然感觉到后脑勺传来剧痛,整个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这时,屋内又多了一人,正是方渡。
方渡将沈欢的胳膊架起来,把他放回床上,被子盖好。
沈欢即便晕死过去,脸上仍然是痛苦的神情。
方渡看了一眼,就来到院子里。
那道纤弱的身影靠坐在井口旁边,蜷起双腿,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间,肩膀一抽一抽。
落棋在哭。
方渡知道这种时候,他最好保持沉默。
他根本不会安慰人,而且还经常起反效果。
他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就别在对方难过的时候,给人间添堵了。
所以他安静地待着,直到落棋站起来。
“我走了。”
落棋仍然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似乎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已脆弱的模样。
“嗯。”
“我不会再来找沈欢了,他会好好地活着。”
“嗯……”
“我会把他忘了,彻彻底底。”
“……”
这次方渡没有回应,摆明了是不相信。
落棋的肩膀突然松垮下来,看样子有些气馁。
“好吧,我忘不掉。”
落棋在彻底离开之前,说她可以兑现之前和方渡的承诺。
“我打赌输了,你可以提条件。”
“我只有几个问题。”
方渡问落棋在死后是怎么回到了月溪宗,银声村的那本阴生福禄最后一页的晁家印章,送到山里的女人裙子,香炉里面的红发,还有边玄明这个人……
落棋转过身,她已经整理好自已的情绪,抱怨方渡的问题太多。
但是她信守承诺,一一为方渡解答。
“你问的这些我并不是全部清楚,我只告诉你我了解的。”
落棋说,她作为阴生子,一个承载寿命的容器,违逆天律,死了就会魂飞魄散,也不可能轮回转世。
但是她似乎被人用什么法术,重新召唤凝聚了起来。她唯一的执念就是月溪宗,于是顺应着这股执念,回到了老地方。
“你说的晁家我并不了解,从来没有听过。那本阴生福禄是保长家世代传承的书,就是因为有这个,他们家才能一直做保长,掌控整个村子。
不过……”
落棋说到这里,顿了顿。
“我当初被摆在保长家,似乎总能看到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那人用斗篷的帽子遮住了自已的脸,也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那人不说话,只是每年会交给保长一封信,信上的内容貌似是今年会不会有阴生子出现,像那种会占卜的祭司。”
落棋能提供的就是这些了。
“那条裙子是我依附的东西,我当时的力量还很弱小,稍不留神就会魂飞魄散,所以我附着在了那上面,回到月溪宗。
红色的不是头发,而是一种珍稀的引魂丝。”
落棋从怀里拿出一只红色绣着鸳鸯的荷包,里面装着整整一团引魂丝。
方渡问她能不能给几根,她大方地把整只荷包都给了方渡。
“都给你,反正我以后也用不到了。”
方渡谢过对方,将荷包收下。
“至于你说的边玄明,他比我和沈欢要小几岁,加入宗门的时间也晚。
他虽然聪明,却总是喜欢算计。我对他没什么好感,偏偏沈欢这个老好人总以为是他年纪小,等到长大了就好了,还经常带着他一起玩。
他后来背弃宗门,我是半点不奇怪的,只是流月宗主和沈欢很伤心罢了。
他……应该不会想和月溪宗再有什么瓜葛吧?这回到了新的宗门,反正也不会有像沈欢这样阻碍他的人。”
落棋对于边玄明没有什么好的评价,反而觉得他忘恩负义。
方渡点点头。
“我知道了,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话说完了,也到了落棋离开的时间。
“这次真走了,不会再回来。”
“要去往没有苦难的地方?”
落棋扑哧一声笑了,眼睛弯得像新月。
“哪里有那种地方呢?天上地下黄泉,找不到的。”
她只是要接受自已的结局,去消散了。
月亮落下,落棋也走了。
昏迷了一夜的沈欢从床上惊醒。
“落棋!”
他下意识地喊出了落棋的名字,睁眼,茫然四顾。
什么都没有。
怪事,他明明梦见落棋一脸难过的模样。
沈欢张张嘴,想要叫人进来。但是他一开口,却发现自已的嗓子哑得厉害。
他下了床,来到铜镜前面,看着自已脖子上有一圈青紫。
“这是……怎么回事?”
他蓦地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铜镜旁边有一张宣纸,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
——已回山中,勿念。
这是方渡留下来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