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万聊的都是人间八卦,什么秀才家的儿子高中状元后,抛弃糟糠妻,结果家世平凡的妻子竟然是当朝相国沦落在外的孤女,被弃后又转头高嫁,成皇妃了。
琐碎的家长里短也比比皆是。婆媳大战,兄弟争家产,七舅老爷和二姑奶奶各种亲戚之间的小八卦,石万也能信手拈来。
他在说,方渡在另一边继续给乌云公子挑鱼刺,鱼刺一根一根井然有序地排在桌面上。
黑猫也不催促,只是紧紧挨着方渡的手臂,眼睛微微眯起,惬意地等待。
石万都把自已说得口渴。他捧起陶杯,喝了一口方渡自已酿的梅子酿。
看着方渡慢条斯理地拨鱼刺,石万有些不满。
“方渡,你刚才有听我说什么吗?”
“嗯,听到二姑奶奶把她家不争气的儿子扫地出门那一段了。”
“……二姑奶奶家没有儿子。”
“嗯?嗯……”
方渡不说话了。
“……”
石万就知道他没在听,不过没关系,他是一个不需要听众也能自已叭叭的神人。
不在乎别人听不听,也不需要回应,他唯一的需求就是说出来。
掌柜有掌柜的人设,石万平时在渡已堂保持神秘。他会幻术,虽然不精通,但是足够用,能将自已的身形变成大人模样。
这样也是为了方便他谈生意。
然而他身为二掌柜,还是要端着点架子,不能随便跟人聊八卦。
每次听到伙计们议论纷纷,他是真的想加入,但只能忍着。
所以他次次来找方渡的时候,都是憋了一肚子的话。他本来就是个话痨,经过一段时间的积压,废话翻倍。
方渡就得受着,他已经习惯了,平静生活里的一串鞭炮,潺潺古琴音中掺杂的嘹亮唢呐。
等石万把八卦说够了,他才咬着酸甜的梅子干,跟方渡聊渡已堂的生意。
“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平平无奇地赚钱。上次过年卖的屠苏酒很受欢迎,好些个宗门都来堂内买。
当时你只给了我十坛子,抢疯了。那些人间的达官贵人想要,宗门的修士也想要。我真是给了这个,得罪那个。我甚至都在想要不干脆兑水卖了——”
石万说到这里,觑见方渡的眼神,立刻改口。
“当然是没兑水的,我们渡已堂做生意最讲诚信,怎么能做出兑水这种事情?”
方渡把面前这盘又挑好的鱼肉放到黑猫面前,一时没说话。
石万尴尬地咳嗽一声,转移话题。
“大山,你怎么长得如此硕大!”
这座狸花猫有名字,是石万给起的。
对于山间的生灵,方渡本不愿赋予它们名字,只当是些毛绒绒的过客。
但是因为这只猫硬生生把自已吃成了常客,所以石万就给它取了个名字。
一只猫,叫大山。
很宏伟的名字。
大山除了方渡谁都不亲近,尤其是石万这个生灵避雷体。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毛东西天然不喜欢他,也可能是他的吸猫手法过于变态。
果然,抱了没多久,大山就开始挣扎,哇哇乱叫。
一只猫,竟然能发出标准的哇哇叫。
石万见它挣扎得厉害,也不再继续他的强制爱。一松手,大山就钻到了方渡怀里。
方渡的双腿被压得一低,沉重的爱。
他摸摸大山的头顶,对石万说话。
“赚多赚少,无非是个数。要是渡已堂的招牌砸了,名声坏了,可就救不回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嘴欠。”
石万对自已嘴欠这一点从来不藏着掖着。
渡已堂的生意聊过,正好石万这次亲自来了,方渡说,等下让他把那批用银珠做成的药品带走。
他还没忘记给那位少女留一朵。
石万在山里流连三日才走。方渡说山里清苦,他一个过惯了富贵日子的留在这里做什么。
石万回他。
“这你就不懂了,活得就是一个对比。在你这山里过得苦了,才知道外面的日子有多甜。”
“……”
方渡一扫帚将他打出去。
“哎哎!我东西还没拿!”
少年灵活闪避,又绕回小院,站在竹屋门口,等着方渡给他拿药。
这次的药品种类丰富,又能卖上数笔好价钱。
石万这人做事很有原则,从来不割穷人的韭菜。
方渡自用的留了二十瓶,再准备十瓶,若是有朋友来访,作为礼物送出去。
剩下的,他全部交给石万去售卖。
石万脑子转得快,他已经在盘算这些瓶瓶罐罐要卖给谁了。
他余光瞥见方渡将一个玉佩放进藤编的盒子,石万眼疾手快,转眼间,那盒子就跑到他手中。
“定情信物?”
他看着盒子中的玉佩,是很古朴的玉环造型,一看就手工打磨的。
玉料就来自这座山,青黄带糖色,手指抚摸时带着暖意。
在玉环上面,点缀着一颗银色的珠子。
方渡用了点防腐的手段,让银珠不会轻易腐烂。
“有人想让银珠代代相传,我就把它镶嵌在了玉佩上。不敢保证千年,二三百年是没问题的。”
“听上去很复杂……这玉佩你要给谁?”
“给……”
方渡一顿,突然发现他不知道少女的姓名。
或许对方说过了,或许没有。
他不记得,只是在想,既然约定了三年,少女定会如约而至。
“不知道名字么?长相呢?我人脉这么广,说不定能帮你打听打听?”
石万在一旁给他出主意。
“我第一次见她,她是逃婚出来的。第二次见,她说她手刃宗族,为爹娘和妹妹报了仇。”
方渡努力回想着,他对于人间事不感兴趣,所以在这方面的记忆总是浅淡。
石万重复着他给的信息。
“少女、逃婚、复仇,还有爹娘和妹妹——哎呀!”
他一拍大腿。
“这不是月溪宗的宗主沈月溪吗!”
“沈……月溪?”
方渡咀嚼着这个名字,很陌生。
“你这山头太闭塞了,什么都不知道。沈月溪杀亲那件事闹得很大,大家都骂她呢。”
石万又发挥他八卦的长处,哔哔叭叭地跟一脸茫然的方渡讲。
方渡是有些不解。
“她为了给父母亲人报仇,才开了杀戒,有什么问题?”
“什么?她是这么跟你说的?她骗你呢。”
“骗我?”
“月溪宗过去叫月盈宗,沈月溪是沈宗主的长女。但是因为她天生患病,活不了太久,所以沈家夫妇不怎么管她,把她扔给宗门一对老夫妇俩抚养。
沈家还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当年沈宗主跟魔门的人比试,输了,人家要他嫁一个女儿过来。那对伺候他多年的老夫妻有个女儿,沈宗主本想将她收作养女,再送她去嫁人。
但是沈月溪不同意。一旦嫁入魔门,这个女孩必死。她想,反正自已活不长了,干脆还是自已去,让那个没有血缘的妹妹活下来。
沈月溪没想到,那个妹妹不想她去赴死,只身前来救她。但是那些抬轿的杂役弟子……对那个女孩做了无礼的事,又将她杀害。她的爹娘,那对老仆知道后,向宗主讨个说法,最后也下落不明了。
这些都是沈月溪后来才知道的事,她得知后,大怒,苦练数年,用尽各种卑劣的手段,将她亲生爹娘杀死,有血缘的弟弟和妹妹,也在争夺宗主之位时,被沈月溪给光明正大地解决了。
沈月溪踩着沈家人的尸体登上宗主之位,将月盈宗更名为月溪宗。她清理门户,反对她的人,要么赶走,要么杀绝,手段极其残忍。”
石万说到这里,啧啧两声。
“她有她的理由,但是,很多人都说,那毕竟是她的生身父母,手足兄妹,这样的做法未免太过残忍。我是不想评价这件事的,我只是个生意人,跟月盈宗能做生意,跟月溪宗当然也能……”
石万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方渡只是沉默。
他垂下眼帘,看着掌心装着玉佩的盒子。
“我只是想把东西给她,这是我许诺过的。”
“那你可能做不到了,”石万道,“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