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梁没想到方渡竟然亲自来了。在他眼中,方渡算是他至亲的长辈和朋友,见了之后,心中的酸涩委屈顿时涌上心头。
“先生,我……”
他一时喉咙梗住,竟然什么都说不出。
方渡轻叹一口气,拍拍青年的肩膀,让他先坐下来。
许久不见,原本比他矮了半头的少年,如今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
但这性格还和小时候一样,一点没变。
“先别说你自已了,说说沈欢吧。以前每个月都要寄信给我,这回竟然两三个月才过来。我怀疑他病了想瞒着我,不叫我知晓。他惯会逞强。”
沈欢如今年事已高。有一次给方渡来信,说他下床的时候不小心摔了,把桌子上的铜镜都扫在地上。外面的侍从以为他生气摔东西,都不敢进屋。
沈欢提起这件事还哈哈大笑,方渡却骂他没心眼。
那次他来月溪宗探望沈欢,带着一大堆伤药。他一边给沈欢包扎手臂,一边盯着他鬓角的霜发和眼角深深的褶皱。
沈欢仍是笑眯眯的,和年轻的时候一样。他轻唤一声“先生”,就好像几十年的光阴都不存在,他还是那个漫山遍野奔跑的孩子。
方渡经历过不止一次的生离死别,但如此近距离看见时光的痕迹,他依旧伤怀。
这次方渡来,不仅是顺着沈欢的意思,来安慰压力颇大的新宗主,也是为了瞧瞧老宗主。
提起沈欢,沈穆梁的脸上也浮现忧色。
“老宗主近来总是夜咳不止,整宿整宿不得安寝。我叫遍了名医,却始终看不出是什么毛病,只能用一些止咳的药。
我问他要不要请方先生过来,他还要与我生气,说他不过是老毛病,骂我盼着他死。”
沈欢年纪大了,性格也变得固执非常,这是他和年轻时候不一样的地方。
沈穆梁担心他,又不知该做些什么。这次方渡自已过来,他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
方渡点点头,叫他莫急。
“明日我再去看看他。一把年纪了还像个小孩似的任性。”
他端详着沈穆梁的神情,又轻声问他。
“再说说你自已吧,穆梁。究竟遇到什么难处了?”
沈穆梁一顿,身体紧绷,思忖后,又放松下来。
“我也不瞒先生了。老宗主让位于我后,宗门上下,其实并不是很服气。长老们都觉得我天资愚笨,又性格软弱,难当大任。几位资历老的堂主也都有各自的心思。
前些日子,我得知消息。说大长老已经联合了某位堂主,要对我不利。这件事我不敢说给老宗主,以他的脾气,必然要折腾一番。他如今的年纪,和身体,都需要静修,而不是整日跟在我身后操心。我就想着……能否自已解决。”
沈穆梁慢慢地讲,方渡点头,听明白他内心的纠结之处。
“大长老资历很老了。当初流月还在世的时候,他就一直跟随。后来沈欢接任,他也是倾尽全力支持。只是没想到……如今变成了这副德行。人老了反而要变坏。”
沈穆梁听见方渡的话后,试图为大长老辩解。
“大长老他只是看不上我……”
方渡摆摆手,根本不相信。
“这跟你没有关系,穆梁。现在这个位子不管坐了谁,他都不会满意。他倚老卖老,以为除了自已,或者自已挑中的傀儡,谁都没有资格坐在宗主之位。老东西,半只脚要入土了,还在惦记这些世俗之物。”
方渡对这位资历颇深的大长老相当不屑。
沈穆梁不傻,也听明白了。
“既然如此,大长老迟早要对我下死手。先生,我该做些什么……”
他的话说到一半,后半句被他咽了回去。
因为在他对面的方渡突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沈穆梁也顿时变得警惕起来,他竖起耳朵收集周围的声音,分辨那些藏在风中的脚步声。
有人!
而且数量还不少。
那些人的行动极快,也很会隐匿自已的行踪。如果不是静下心来仔细听,恐怕只会当作风吹树叶的声音。
方渡屏住呼吸。他的手背隔空一挥,将房中的灯光熄灭。
光消失后,月色透过窗棂缓缓爬了进来。
在月光扫不到的地方,方渡无声地站起来,花椒木杖在他的袖子里探出。
旁边的沈穆梁也慢慢地拔出剑鞘里的剑。
山间的虫蛙在鸣叫。
骤然!窗子和门被人从外面踹开,数十道黑影从中强行破入,挥动着手中泛着寒光的武器,直奔房间内的二人!
方渡挥杖迎敌,他压低半身,避开从他头顶扫过的利剑,同时木杖猛地向前一冲,正正击中眼前人的腹部!
一声惨叫。
又是两把剑从身侧挥来,方渡转动手中的花椒木杖,打掉其中一柄剑,同时木杖杵地作为支撑,他起身一踢,重重地踹在了左边那人的脖颈!
刹那间,宽大的书房内刀光剑影。方渡意识到在他面前的这些不过是小喽啰,正琢磨着真正的幕后主使身在何方时,一道强劲灵力突然从窗外冲了进来!
“小心!”
那灵力直奔沈穆梁而来,目标相当明确。方渡将木杖一横,推开沈穆梁,同时挥袖一甩,将劲猛的灵力挥散,瞬间化为乌有!
这时窗外传来了一道中气十足的老迈声音:“何方高人在此?”
原来这就是大长老。
方渡没理会他在说什么,也不想回应自已的身份。
他把木杖用力地墩在地上,浓厚的灵力波动,让大地都为之一颤。
那些穿着夜行衣的弟子们受不住这力道,连忙护住自已的心脉,却无法稳住身形,东倒西歪。
大长老在外面问,方渡在里面喊。
“老贼,你身为月溪宗长老,跟随过两任宗主,也算是忠肝义胆之辈。沈穆梁是沈欢亲自选出的继位者,名正言顺。你现在又来搞夜半偷袭这一套,究竟是何居心!”
“居心?我哪里有什么居心。不过是怕月溪宗四代而亡,为宗门选出更合适的一宗之主罢了!不合适的人,就该悄无声息地消失!”
大长老语气强硬,方渡冷哼一声。
“让谁消失,可不是你一个长老能说了算的!”
“竖子猖狂,还不看剑!”
方渡要擒贼先擒王,这些杂兵留给沈穆梁自已对付,他要把外面那个老登先解决掉。
他循着灵力的波动,找到了大长老。
大长老本人十分符合长老的刻板印象,鹤发童颜,端的是仙风道骨的模样,做的是狼心狗肺的坏事。
方渡没客气,起手就是一杖。
大长老口中念念有词,周围顿时起了蓝色法阵。法阵周围萦绕着无数金色的符文,可攻可守。
方渡识货。他知道这是月溪宗自家的阵法金文套月阵,沈流月自创的。
此阵不仅是防御阵,而且里面藏有幻术。一旦不小心误入了,就会被其中的幻术俘虏折磨。
很符合沈流月的性格,连环计。
但这阵对方渡没用。
方渡是个阵法专家,集大成者。他见过的阵法没有上千也有大几百。
阵法虽然威力强大,但灵活性差。布阵者不能轻易离开原地,否则阵法的效果就要大打折扣。
破阵的终极办法,只有一个。在绝对的实力压制面前,所有花里胡哨的阵法都无法起作用。
方渡将灵力十倍凝聚在木杖的一端,像在凿一面鼓,硬生生地从上方将金文套月阵彻底砸穿!
大长老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这、这怎么可能?我的阵法,可是超越了当年的沈流月!”
“老家伙开什么玩笑?你和死去的人比?沈流月泉下有知,被你这样的货色比下去,恐怕她要被气活了。”
方渡当头一杖,直接敲在大长老的头顶。大长老筹谋已久,等待今日才有所行动,万万没想到,却正撞见方渡来沈穆梁这里作客。
如果方渡不在,他今晚的突袭就要成了。
终究是没这个命。
方渡没有下死手,而是把奄奄一息的大长老交给了沈穆梁。
沈穆梁随后赶来,身后的那些贼人,已经被他的侍卫收拾个七七八八。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大长老,神情复杂。
擦肩而过时,方渡说“这也是你必学的一课”,沈穆梁闭上眼睛,轻轻点了下头。
大长老图谋不轨,妄图刺杀宗主,篡权夺位,被当众废掉修为。
行刑之日,没了修为的大长老从散修为的阵法走出,踉跄几步,自山崖坠下。
众人惊呼出声,而沈穆梁只是目视这一幕,一言不发。
这是必学的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