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几度春风吹过,沈由和南枫在无名山悄悄长大。
沈由相比于小的时候,个子长高了许多。
当然,还是黑得发亮。
只不过,原来是小小一只蹲在那里,方渡不采取点办法,根本发现不了。
而现在长成了硕大一团,不管到哪里都黑得格外醒目。
他的个子甚至超过了方渡和石万。
石掌柜现在和他说话都要稍稍抬起头,这件事让他感到非常不爽。
“你这孩子吃什么长大的?无名山的水土这么养人吗?”
沈由仍然不善言谈。被人夸被人损,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击。
南枫经常说他笨嘴拙舌,被人骂了也只知道憨憨傻笑。但当南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沈由仍是笑,这让南枫更加恨铁不成钢。
方渡不觉得这是什么缺点。、
“贵人语迟,说话慢一点是福气。”
结果方渡这么一说,南枫反而不干了。
“先生,难道我就成了一个没有福气的小女孩吗?您总是说我说话像倒豆子,噼里啪啦的,说快了都听不清!”
南枫现在也出落成水灵漂亮的姑娘了,但性格却仍像小孩子。
方渡把她保护得太好,沈由也时时刻刻谦让着她。
再加上亲爹也管不了她,种种原因,导致南枫仍是小时候那个跋扈的性子。
两个小孩虽然一起在方渡眼皮子底下长大,平时玩得很好,但时不时就要争个高低。
听到南枫在他面前叽叽喳喳地开口,方渡笑笑,也夸了姑娘一句。
“我们小枫活泼开朗,人见人爱,哪里不是有福气的女孩子呢?”
听到方渡这么说,南枫才展颜一笑。
“对嘛对嘛,先生不能只夸他。”
她笑起来嘴边有两个小小的梨窝,显得十分娇憨。
“我总觉得先生偏心,就对沈由好。明明我学什么东西都比沈由快,您却总是夸他!”
“怎么会,”方渡语出惊人,“我不常夸人。训斥你们两个的时候,我倒是一起训斥。”
方渡一如既往做到他想要的公平,要骂一起骂。
这时石掌柜在旁边插了一句话。
“方渡这话说的是真话,真的!在我面前,我就没听他说过我一句好。”
“闭嘴吧,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方渡把刚做好的一碟杏仁酥,铛地放在石掌柜面前,让他多吃点儿,别瞎插嘴。
“说还不让说,真是……”
在无名山的日子总是显得悠闲漫长。几人没事做的时候,就躺在柔软的草坪上,数着天上的云。从朝霞满天,到晚霞染红。
方渡从没有刻意告诉过沈由的身世,但他也没有阻拦过沈由出山。
沈由是个聪明孩子,他想,这孩子早就凭借自已的力量,打探到了关于父母的消息。
至于沈由会不会回到月溪宗,这件事石掌柜曾经和方渡聊过。
方渡仍然保持着他过去的态度。
“若是他要复仇,那就随他,若是他甘心待在无名山。那山也会永远接纳他。”
“我看南枫这孩子似乎也知道一些事。这几年她逢年过节就要回到南乡阁。月溪宗当年那么大的事,他哪里会不知情?家中的大人闲聊天,她总该听到过几句。”
“南枫现在也有自已的心事了。不过她一个姑娘家,心事重了点,我也不方便去问。
她和沈由倒是无话不谈。两个小孩相处得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当初楚宸和我说,南枫是个难拿捏的孩子,我还担心她会不会欺负沈由。都知道沈由老实。”
“她欺负沈由难道还少吗?就是仗着沈由这傻孩子喜欢她,拿她没办法。”
说到这里,石掌柜也不吃东西了。他看着不远处正在聊天的两个。
沈由似乎又惹南枫生气了。南枫侧身对着他,脸颊鼓鼓的,沈由讲了一个不算好笑的笑话,他这孩子身上从来没有什么幽默细胞,但南枫仍然很给面子地笑了。
两个孩子相处的模式就是这样。
表面上看,南枫总是因为各种小事找沈由的麻烦,但她从来不会真的让沈由下不来台。
她似乎只是想让对方关注她,哄一哄她。
而南枫也好哄,沈由讲的那些笑话,就连很给面子又笑点低的石掌柜都笑不出声,南枫却总能忍俊不禁。
等南枫笑出来,两人便又亲亲密密聊起天了,黏糊得很。
石掌柜看着这对青梅竹马,越看越觉得两人真是天造地设。
“我说你这当人家长辈的,难道没想过把这两个孩子撮合到一起吗?他俩挺配的。”
方渡的目光也落在了沈由和南枫身上。
他沉默片刻,才回答石掌柜的话。
“姻缘这种事,不是我单方面能决定的,还要看他们的想法。沈由因为自已身世顾虑太多,他怕这样的身世会拖累南枫。
而南枫,似乎又在等着沈由主动向她表白心意。如果沈由不开口,南枫是宁死也不会说出一句喜欢。
两个孩子的性格都这么别扭。我这边干着急,也是无法。”
姻缘一事强求不来。
“也是。水到渠成吧,强扭的瓜不甜。”
石掌柜从盘子中拿起一块西瓜,尝了一口。还是这无名山的瓜甜。
“你要不再种点瓜给我呢?我拿去卖。”
“别想,这瓜是我精心种的,一般人没这口福。”
南枫一直在等着沈由开口,但是沈由始终无动于衷。
这让南枫有点着急。
她不满意,表面上对沈由的态度也更差了。
最近她经常对着沈由闹小脾气。好多次沈由都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自已哪里又惹她生气了。
但沈由对南枫永远有无穷无尽的耐心,哪怕不明白也把过错全都推到自已身上,变着法地哄她开心。
这日,沈由和南枫下山采买物品。临行前问方渡需不需要带什么。
方渡只说让他们早点回来,什么都不需要带。
这对青梅竹马欢欢喜喜下山去了。但等到回来的时候,却只有沈由一人。
“沈由,怎么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南枫去哪里了?”
方渡刚刚从竹林回来,给池底那位喂了点鱼虾。刚到院子里,就见沈由推门进来,孤零零一个人。
“先生……南枫走了。”
“走了?她去哪里?”
“她和她的兄长一起走了,说是南乡阁的阁主得了重病……命不久矣。”
“怎会如此?”
方渡闻言,放下了手中的铁桶。他擦了擦手,来到沈由面前,微微抬头看着沮丧的男孩。
孩子真是长大了,现在和他说话都要仰视他了。
“既然是跟随家人走的,那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等到阁主的身体稳定下来,南枫会再回来的。沈由,你别担心。”
沈由轻轻摇头。
“南枫跟我说过,她和她的几位兄长向来不和,她只和她的父亲好。
临走的时候她偷偷对我说了一句,这一定是兄长们逼她回南乡阁的骗局。她迟早会逃出来找我。”
南枫和兄长们的关系,方渡倒是第一次听说。他一直以为他们兄弟姐妹之间关系亲密,毕竟老阁主是一个仁厚慈爱之人。
没想到南枫和她的兄长关系这么差。怪不得她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到南乡阁,平时宁可赖在无名山上混吃等死,也不愿意回去做她尊贵的大小姐。
南枫从小就没什么自由,几个哥哥总要管教她。她不喜欢他们。
但是他的父亲总希望家庭和睦,她现在又长大了,所以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明着忤逆他们。当然,背地里还是让哥哥们吃了不少暗亏。
每次她报复哥哥们,她就会炫耀一样对沈由说。沈由总是为她担心,怕那几个当哥哥的怀恨在心。
果然,这次他们又要逼迫南枫做她不喜欢的事了。
沈由的双手攥成拳头,咬咬牙。
“我等七天!如果七天过后,南枫还没有回来。我便亲自去南乡阁找她!”
沈由在无名山上真的等了七天。
这七天他茶不思饭不想,夜里也睡不着。方渡经常能听到他来回翻身的声音,辗转反侧。
偶尔他会在沈由失眠的时候,把他叫出来看星星。
方渡这次带他看星星的地方,仍然是那座繁华的都城,最高的楼阁之上。
他和沈由并肩坐在阁顶,抬头看着璀璨星河。
星辰辽阔,沈由内心的郁闷也消散不少。
“我和你的父亲也曾在这里谈天。”
方渡轻轻说道。
沈由露出惊讶的神情。
“我的父亲?我……还从没有听过先生谈到父亲。”
方渡嘴角浅笑,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
“你的父亲沈穆梁,他是个温和宽厚的人。他的心地过于善良。从沈欢手中接下月溪宗宗主之位时,也担心过自已是否能够将宗门好好传承下去。
他总是给自已的身上扛起很多担子。走得迷茫了,他也曾四处寻求答案。但最终,能给出答案的,只有他自已。”
“原来父亲他……在年轻的时候,内心也有许多困惑……”
“当然。谁都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他也曾经有彷徨。”
“那后来呢?”
“后来的事,你应该也听说过,他在月溪宗当宗主的那些年,宗门太平,弟子和睦。在我看来他这个宗主当得不错。”
沈由双腿曲起,两手环住膝盖。
“但我也听外面的人都说,说我父亲是月溪宗四任宗主中最无能的一个。”
沈由声音沮丧。
方渡无声笑笑,看着身边的少年。隐约间,仿佛有故人的影子闪过。
“什么叫有为,什么叫无能?
并不是所有人都要做出惊天动地的事业。他让宗门的大多数人平安快乐。这难道……不也是值得称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