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晓珊走出地铁站,随着拥挤的人流,漫过天桥,站到公司大楼前。
她向上仰望了一下,想看一看自已办公室的楼层。写字楼外面罩着淡茶色的玻璃幕墙,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不知为何,今天,夏晓珊总觉着有人趴在窗户前面,偷偷看着自已。
命运不公啊,虽然自已是名校金融博士,可在高高在上的那些人看来,就像是一只小蚂蚁。为他们的风花雪月,为他们的奢靡生活,辛勤劳作的小蚂蚁。
夏晓珊心里痛起来:或许我连只蚂蚁也算不上。小蚂蚁还可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夏晓珊自从进入公司以后,什么时候准点下过班?加了无数的班,而从没有见过加班费。这不是加班,是剥削,剥削得血淋淋,体无完肤。
夏晓珊怀着怨气,挤进电梯。电梯迅速上升,到了十五层,开始有人下电梯。拥挤的电梯里,才开始宽松些。
夏晓珊被挤得迷迷瞪瞪,她钻出电梯,来到自已的楼层第十七层,拐进了办公室。工位上有不少同事已经开始忙活了。她同大家打了声招呼,就坐下来,开启了电脑。
对面工位的小陈露出脑袋来:“晓珊,你的眼圈发青,没睡好吗?”
“你的眼圈也发青,你昨晚来公司加班了?”
“昨晚加班?昨晚没有加班啊。你忘了,五点多咱们一起走的。你还说不加班的日子就像是过年。”
“啊!你没接到加班的通知?”
“没有啊,你接到了?”
“我…”夏晓珊刚想回答说接到了,转念一想,不对,难道就我一个人接到加班通知了?她改口说:“我忘了昨儿没有加班。哎哟昨晚做了一宿的噩梦,现在脑袋还昏昏沉沉的。”
小陈是办公室的荤段子高手,他神秘一笑:“是春梦吧。噩梦一个就吓得睡不着了,春梦才会沉迷不醒。”
“嗤——,我梦到你变成一只大猪蹄子,你说是春梦还是噩梦?”夏晓珊冷笑着回击。
小陈被骂,一点也不恼:“你把大猪蹄子抱到怀里就是春梦,你——”
门边的小妹笑着喊:“黄总好。”
玻璃门一开,黄澄走了进来。小陈吓得赶紧闭嘴。黄澄大踏步走进来,走到夏晓珊身后时,故意停了下来,看夏晓珊在忙些什么。
夏晓珊负责数据分析,电脑上的分析软件正在运行。她点了两下鼠标,一张数据的随机漫步图就开始画了起来。
为了保护眼睛,夏晓珊将软件底色换成浅绿色。画图时,电脑上的绿色最纯净,从绿色的背景里,她看到黄澄伸长了脖子,似乎斜斜看着自已的胸前。
她急忙坐直身子,用右手掩了掩胸口的衣服。手背上忽然一凉,她抬头一看,黄澄手摸着嘴巴,似乎是在擦口水。
口水?我手背滴上了黄澄的口水。恶心遇见他妈,恶心到家了。
夏晓珊抽了一张面巾纸,使劲地擦起手背来,边擦边斜着眼睛怒视着黄澄。她恨不得将面巾纸糊在‘黄世仁’脸上。
黄澄尴尬一笑:“夏晓珊,你这图画的不错。一会儿,我开完早会,咱们再聊你的事情。”
过了不一会,公司的主管以上都到十八层开会去。夏晓珊看到黄澄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夹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大摇大摆地走上了步梯。
公司这两层,有内部的步梯。步梯是木制的,旋转向上。黄澄身体肥胖,在步梯里兜来转去,压得步梯一阵乱响。
夏晓珊看着黄澄爬楼梯的姿势,不知为何就想起了西游记里菩萨们捉弄猪八戒的情形。她暗笑:黄世仁这几步走法,和猪八戒真像啊。
她刚想到这里,黄澄突然扭头看过来,恰好四目遥遥相对。黄澄伸出食指和拇指,对着夏晓珊,来了一个扫射的动作,做完后,还吹了吹食指尖尖,彷佛要吹散枪口袅袅的余烟。他随即把“枪”插回到裤兜里,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夏晓珊浑身一震,那一刻感觉真被枪击中了一样,心口一凉,急忙低下头,目光盯在屏幕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上有信息发过来。原来是小陈的:“恭喜啊,他对你有意思,你就要转正了。好好把握机会吆。”
夏晓珊一阵恶心,她抬头看去,小陈正冲她挤眉弄眼。小陈嫌面部动作不足表情达意,又竖起两只大拇指,做了一个成双配对的手势。
夏晓珊回了一句信息:“那个黄世仁,太猥琐。”然后,她继续做量化分析。
她专心工作时,信息的提示音,都听不到了。等她忙完一段工作后,她才发现有好几条信息,其中有两条是花熇嫣发来的。
她赶紧打开,两条信息都是问她怎么样了,鼓励她不要委屈自已。夏晓珊刚要回复,却点错了按键,打开了另一条信息。
这条是小陈的,他说:“世道变了,黄世仁最抢手,杨白劳的宝贝喜儿都喜欢嫁。”
夏晓珊拧起眉头,瞪了一眼小陈,算是回信息了。
时间已经接近中午饭点,今天的早会还没有开完。夏晓珊的肚子,已经开始提醒她了。办公室的同事还没有起身去餐厅的,她也只能忍着。
夏晓珊知道大家都在等黄澄回来。这个公司的文化就是这样,领导饿着肚子开会,哪个员工不得陪着?除非他饥不择食,想吃干炒鱿鱼。
手机开始震动,有电话打进来,号码上有三个字“花熇嫣”。
夏晓珊抓起手机,走到会客厅去接电话:“晓珊,你咋样了,他没欺负你吧?”
“没有…”
“你没回我的信息,我很担心你。怕你受欺负,早就想打电话,又担心你不方便。没事就好。”
“黄世仁开会去了,都开了一上午了。他还没顾上处理我呢。哎,我才知道啊,昨晚没有加班里,他只通知我一个人来加班。”
“哦?别怕,他敢无理取闹,咱就跟他斗一斗。注意收集证据啊。”
“放心,我会的。楼梯上有人下来了,好像开完会了。熇嫣,我先挂电话了。”
“别,我那本《瑜伽师地论》原来放在桌子上,怎么不见了,你动过它吗?”
“我没动它,应该还在桌子上。你再找找,我先挂了,拜拜。”
夏晓珊急忙挂断电话,回到工位上,看着从楼上走下的领导们,暗暗吐了一口气。她暗道:“熇嫣真会挑时候打电话,差点让黄世仁看到我没在工位上。”
她旋即又骂了一句:“胆小鬼,没在工位上又如何?公司又没有规定,必须屁股挨着座椅,一刻也不得离开。”
她为自已打气,而心思却回到宿舍:瑜伽师地论不是在桌子上吗?旁边还有莫名其妙的三个字‘慈恩塔’。熇嫣怎么会找不到呢?
不只是夏晓珊疑惑,同样的,花熇嫣找书找得满头大汗,一腔困惑。
花熇嫣把桌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找了,也没有找到《瑜伽师地论》。她十分纳闷,她明明白白的记着,昨晚入睡前,书就摆在桌子上。那本书,今天就到期了,必须还回去,可是书不见了。那书彷佛长了腿,自个跑了。
花熇嫣没有办法,才给夏晓珊打电话。因为之前她没有回自已的信息,熇嫣担心贸然去电话,可能给夏晓珊添乱。可是不问问她,又不行。
一通电话后,花熇嫣的心悬了起来,听她的口气,对那个黄总还十分害怕,说明她还特别在意这份工作。
同宿舍好几年,花熇嫣对闺蜜夏晓珊很了解。每逢关键时刻,夏晓珊就特别容易犯患得患失的毛病。挂断电话,花熇嫣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晓珊顺顺利利,不要被坏人欺负了。”然后,她就继续找那本书。
客厅的书桌又被她翻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然后她跑到卧室里,把卧室的书柜又翻看了两遍,还是没有找到;她跑到晓珊的卧室翻看了一通,仍然没有找到。
真是见鬼了!花熇嫣又跑到卫生间,去找。
夏晓珊有在卫生间看书的习惯。不看书她解不出大号来。虽然花熇嫣提醒她几次——小心得痔疮,晓珊也听不进去,还得意洋洋说:“从小练成的好习惯,可不能丢掉。卫生间看书,吸取精华,排除糟粕,求学妙招,谁用谁知道!”
花熇嫣翻看着卫生间马桶旁边的简易书柜。这里横七竖八杂乱无章的摆放着各种书籍。有金融经管类的畅销书,也有诺贝尔奖得主的理论书籍,就是没有自已要找的《瑜伽师地论》。她一屁股坐在马桶上,叹了口气:“怎么会找不到了呢?从昨晚睡下到现在,没人进过这间房子的。”
花熇嫣百思不得其解,顺手把夏晓珊的书籍归整排列整齐。她按照书名首字母的顺序,很快将这些书籍排成几列。然后,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开始欣赏自已的“杰作”。有一本书叫做《贫穷的本质》引起了她的兴趣,她抽下来,随便翻了翻。
书中的例子吸引住了她,她开始“正襟危坐”在马桶上,认真读起来。
很快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她仍然沉浸在书本里,忘记了找书这件事。
手机铃声响起来,她才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拿起桌上的电话,是李博打来的:“熇嫣,你在忙什么呢?吃了吗?”
“哦,我刚刚在卫生间,还没有吃饭。”
花熇嫣还沉浸在书里,漫不经心地回应着。
李博玲珑剔透,一听就知道花熇嫣的状态不对:“怎么了,你不舒服,闹肚子吗?听你的声音少气无力的。”
“我没事的。师兄,你有啥事?”
“报告一个好消息。暂定下周五,就进行试讲。你入选试讲名单了。”
“真的?我还以为上次把马院长得罪了,没机会试讲了。”
李博哈哈大笑:“他敢!我帮他做了那么多事,他敢卡我女朋友的脖子吗?做人嘛,他还是有点底线的。”
“李博,谁是你的女朋友!不许胡说。”
“当然是你呀。熇嫣,我是认真的,你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听懂听进心里去。我虽然油滑一些,但是该认真的事情,我从来不马虎。你要相信我,我对你是认真的。”
花熇嫣笑起来:“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的判断——”
“什么判断?”
“你不是我的菜。”
“呸,我信你个鬼!”
咯咯咯咯咯咯,花熇嫣忍不住笑起来。
电话那头的李博话锋一转:“对了,我帮你订机票吧,你最好明天过来。”
“为啥?不是周末试讲吗?我那么早去干什么?”
“熟悉熟悉环境,我带你参观参观益州。这边名胜古迹很多,还有佛教名山和道教古刹的。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像我们这样大仁大智的,哈哈,就要来益州这种有山有水的好地方。对了,你来得早,还可以提前看看教职工宿舍,我帮你选一间风水俱佳的好房子。”
“打住打住,这些事情等工作敲定了再说吧。毕业在即,我现在都舍不得离开上京校园。咱们学校环境真美啊,尤其还有一座那么好的图书馆。”
“哎——师兄,说起图书馆来,我想麻烦你件事儿”
“你说你快说。”
“我的一本书不见了,昨晚睡觉前还在桌子上,今天找了一上午也没找到。我刚才去卫生间找也没找到。你能不能帮我卜算卜算?”
“难得啊,太难得。这次不说我是大忽悠了?”李博夸张地表达着自已地得意。
“哎嗨,师兄,把你那得意的二郎腿放下来,我刚想夸奖你上次算的准,你的尾巴就翘上天了。”
李博的的确确是翘着二郎腿,半躺在老板椅上打着电话。花熇嫣一语道破,惊得李博坐了起来:“有鬼有鬼,你怎么知道我翘着腿,我没开摄像头呀。”
花熇嫣也闹不明白自已为何说他翘着腿,就岔开话题:“你到底算不算?”
“当然要算了。”
“怎么起卦,我这里可没有秦半两?”
“没有秦半两,照常起卦。所谓大道至简,你说个数字吧,第一念头想到的数字。”
“今天是周五,那就选五吧。”
“选五是吧?好,你别挂电话,马上咱就算起来——”
电话那头的李博,嘴里念念有词,叽里咕噜地,花熇嫣也听不清楚具体说的什么。大约过了一分多钟,李博笑了:“没事,书没丢,很快就找到了。”
“屋里没进来别人,书当然没有丢,我是问你去哪里找书呀。我这房间都翻遍了。”
“嗯,这一卦朱雀入卦,太冲发用。太冲有门户之象,朱雀本就有书本的象义。太冲气临休地,朱雀当旺——”
花熇嫣不耐烦的打断他:“师兄,讲重点啦,我去哪里找书?”
“熇嫣,这一卦,卦象十分显白,我有十足的把握算准那书在哪里。如果我算准了,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花熇嫣被李博逗笑了,她眼睛眨了眨,打趣说:“好啊,你且算来。”
李博高兴地叫了起来:“你要说话算数。熇嫣,书就在你的床上,靠近窗户那端的被褥或是床单下压着,你看看去?”
“不可能!你肯定算错了。”
“绝不会错,不信找找看。要不你开摄像头,咱们视频一下,一起找?”
“算了,忒麻烦。我这就去翻翻,先挂了。”
“哎,别挂——”
李博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无可奈何的一摊手:“熇者火热也,这丫头的性子是炮捻子做的。我这边还没说完呢,她人早跑了。”
花熇嫣根本不相信《瑜伽师地论》会出现在床上。她和夏晓珊昨晚一起入睡时,书还在桌子上,怎么会跑到床铺上,还盖在床单下面?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可是李博自信满满的话,又由不得她不信。她翻了翻床上的两只枕头,果然没有。她掀开夏凉被,又按了按床铺,依然没有。她从床铺的这头,用手仔细地抚摸着,一直摸到了窗前的床边,仍然没有。
其实也不用那么小心地摸,掀开夏凉被后,整个床铺虽然皱皱巴巴地,但很平整。一看就知道,床单下面没有书。
《瑜伽师地论》是很厚的一本大书。如果在床单下面,会高高隆起来,她俩昨晚上也就没法安睡了。
靠近窗户的床铺端有夏晓珊换下的睡衣,睡衣下是一张薄毯子。花熇嫣提起睡衣,用衣钩穿了,挂在床边。她伸手一提薄毯子,感觉很重,好像是被床边挂到了。她稍微用力,一本大书,就从毯子里,滚出来,翻了一个跟头,摔倒地上。
书本打开着,正是《瑜伽师地论》。花熇嫣看着躺在地上的大书,愣住了。
这叫什么事?这讲不通嘛!
花熇嫣双手捡起书来,脸上充满了爱惜,她伸手擦了擦书页上沾染的灰尘。
坏了,不知什么时候,手心手指上全是汗水,她的湿手一擦书页,刺啦一声,这张书页粘在手上,竟然被撕破了。虽然书页没有完全撕掉,但是已经破损大半。花熇嫣是爱书之人,哎呀一声大叫,书本被撕破,好像自已的手被刺了一样。
熇嫣赶紧找胶带,仔仔细细地粘好书页。粘好书籍后,她又看了看,歪歪扭扭的胶带,贴在书面上,就像一道伤疤长在了美女的脸上。花熇嫣越看越心疼,越看越后悔自已的冒失。
过了好一会,她拿起手机,要给李博打电话。
李博恰好打了过来:“哎呀,响铃不到两秒,你就接电话了。书籍找到了吧?”
“我正好要给你打,找到了。就在毯子的下面,师兄,你算对了。”
“阿哈,多谢无量天尊、如来佛祖、长生天、耶和华、观世音、圣母玛利亚,多谢你们都来保佑我。哈哈哈哈哈,那从现在起,熇嫣你就是我的女朋友了。哈哈哈,我真想大声告诉大家,花熇嫣是我的女朋友。”
“师兄,我答应的不是这事。”
“啊,你你你这人…不是,你怎么这样呢?”
花熇嫣一笑:“我答应的是——早些到益州大学,然后咱们俩人四处逛逛去。然后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