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云之幽全神贯注地闭目静待时,身旁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招呼声。
那声音近在耳畔,逼得她不得不睁开眼来。
不巧的是,此刻刚好赶上第一缕阳光终于绕过前方那个山头射来,淡薄如金色纱帘,透亮若琉璃碎片,就这般明晃晃照进了她的眼睛里。
微微蹙眉,眼眸微眯,云之幽这才看清了那个浑身沐浴在清晨金光里的女孩。
她约莫十二三岁年纪,俏丽的脸蛋白里透红,杏眼里的明媚似盛季桃花,唇角笑意最盛处,便仿佛那十万里春光繁华。
东风洒雨露,会人天地春。
很多年以后,云之幽都还能清晰地回想起这一幕。
眼前这灼人光景刺得她再次眯了眯眼,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一贯长于见风使舵的她竟抿了抿唇角,却不答话。
那人见她沉默不语并不搭理自己,也不动怒,好似没看见云之幽的微微排斥似的,竟是自顾自在她身边坐下并自来熟地聊开了。
“我叫秦律春,你叫什么名字?”
秦律春......云之幽默默在心里念了遍这个名字,却不知为何,就是不想转头去看那人一脸盛极的笑意。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么?我娘亲说,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所以我叫律春。听说是愿我永不知人间愁苦。”
云之幽从储物袋里将昨晚上记得滚瓜烂熟的玉简又拿出来细细观看。
“你是第一次来吧,我可是打生下来就在御灵宗生活哦,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哦,这里的大小地方我都很熟的。”
云之幽抬眸望了望前方专为授道前辈仙师摆放的蒲团,心里暗暗嘀咕怎么还没来。
“你是想问怎么还没人来授课么?今天是长孙师伯传道,他惯来都会迟个半柱香功夫才会到的。”
云之幽拿玉简的手微微一抖,看无可看,又轻悄悄放回了储物袋。
“现在这里就咱俩年龄相近呢,理应互相照顾的。娘亲说交朋友要坦诚相待,我知道的都说给你听了,现在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秦律春嘻嘻笑道。
听着耳边小鸟一样雀跃的声音自顾自叽叽喳喳,云之幽心里微微一叹,终是压下了心上几分莫名的异样感受,转过头去对着秦律春扯出一个笑。
“我叫云之幽。”
“云之幽妹妹!”听到云之幽终于应了自己,秦律春惊喜得一把握住她的双手,这般莽撞的举动令云之幽一惊,几乎是条件反射性,一颗荆棘藤的种子已不动声色地扣在了掌心,这是她在湖景森林那两年千万次历练出来的习惯。
种子到达掌心时,她却又是暗暗一悔。
自己双手在别人掌中,手中异物别人自然也能很快感应到了。
果不其然,秦律春奇怪地从她手心里将那颗种子掏出,还比在眼前仔细看了看,最后惊喜地道:“是荆棘藤的种子,你果然也是修炼木属性法诀的修士吧。难怪我一见你就感觉十分亲切,不过你跟那些普通的修炼木属性法诀的修士不同,你身上木属性的气息异常浓郁,对于木属性的灵物应该也具有相当的吸引力才对,你是木灵之体吧?”
她笑呵呵、轻巧巧说道,却对云之幽为何掌中会突然出现荆棘藤种子而只字不提,不知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习惯性无视掉了。
可她这番话却令云之幽十分骇然,她能清楚地探测到眼前这女孩修为并不高,才不过练气三层而已。
十二三岁的年纪这点修为,资质算不得好。
既然从出生起就在御灵宗生活,想来有很大的背景。
这样的人,从小肯定缺不了灵丹妙药辅助修炼,这样都还只是到了练气三层而已。
云之幽大胆猜测,这叫秦律春的家伙,甚至很有可能是伪灵根的资质。
这样的资质,通常说来,若是没有逆天的机缘,大都在练气期度过一生了,少有能突破到筑基期的,更遑论心动、金丹、元婴......最终成就大道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在云之幽看来资质极差之人,居然没有通过任何检测,便一眼看出了她体质特殊!
多少筑基金丹前辈都无法举重若轻做到的事,她却一口道出。
云之幽心下惊骇,终于开始郑重认真地打量起她来。
“你难道是在惊讶我怎么看出来的?”
秦律春放开云之幽双手,乐呵呵问道,笑意不减,似是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一番话会否在别人心中掀起何等波澜。
听她这般直白问道,云之幽面上虚假的笑意终于有几分绷不住了。
她自问也算见过很多各有性格的人了,直率刁蛮者如王紫音,算计腹黑者如月夜,单纯内敛者如青砚等等,却从未见过有人能如这般明明单纯坦荡到幼稚可笑,却又似隐世老者般一眼道尽人心。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她竟会那莫须有的读心术不成?
云之幽心底竟头一次莫名升起几分恐慌感,在秦律春的目光下,她竟好似无所遁形。
明明对方只是一个练气三层的十二岁少女而已,单论修为,比她自己都还要低了一层。
是啊,她才练气三层而已,一定是巧合与错觉。
云之幽稳了稳心神,这般自我安慰道。
“你这反应倒和上回那个人一样,为什么大家都是这样呢?”秦律春圆圆的杏眼微瞪,流露出几分不解,不过转瞬乌云散去,便又是晴空万里。
“算了想不通就不想了哈哈,云妹妹,你不要害怕,我只是比较容易感知到生物的情绪而已,并不会读心术的。”
她咧嘴一笑,似熟识多年老友一般伸出手拍了拍云之幽的肩膀以示安慰。
一边故作深沉地做着这个动作,一边又被自己这般举动给逗乐了,便又忍不住呵呵大笑起来。
借天石上,问道台前,气氛本是严肃而沉默的,她的笑声却似扑扇着翅膀的鸟儿,穿透云层,飞越云霄而去。
云之幽注意到周围已有练气期弟子注意到了这边,并有少部分人已开始对这里指指点点了。
那些人的目光很是奇怪,似欢喜似畏惧,似艳羡似鄙夷。
这少女说她从小便住在此地,以她的性格该是朋友遍地才是,可这半响,却始终不曾有人靠近过来招呼寒暄。
若这叫秦律春的女孩所言是真,她既然连云之幽这微小的情绪波动都能敏锐地察觉到,那在场众人那称不上友善的眼神更应该察觉到了才对。
云之幽忽然抬眸又认认真真地看了她一眼,她依旧在自顾自开心地笑着,笑声清澈,没有半分勉强与不适,似乎是真的快乐。
心下一叹,也不知该说她傻还是心胸开阔。
看着秦律春如春花般的笑容,云之幽终于放下心中芥蒂,露出了今日第一个坦然的笑。
这般想着,对于四周那些看向秦律春目光不善之人,她忽的就本能多了几分厌恶起来。
“似姐姐这般天赋异禀之人我以前从未见过,所以一时吃惊忘形倒是让姐姐见笑了。”她笑眯眯解释道。
“你叫我姐姐?!!再叫声好不好?”经常性脑子缺根筋的秦律春却顾不上研究云之幽话语究竟是真是假,全副心神竟都只被姐姐二字给吸引了。
云之幽看着这因别人礼貌性地叫了一声姐姐而喜上眉梢的少女,一时竟哑然无语。
天可怜见,她真的只是出于礼貌才这般称呼的而已,在宗门内,大家惯以师兄师姐师弟师妹相称,而这个具体叫法却全都因个人修为而论的。
因此单论修为,她该称呼她为秦师妹才是,可以年龄而言,这人明显看起来比她大了至少得有两岁。
被聒噪的少女逼急了,云之幽叹了口气,所以她从很早以前就知道,她并不擅长应付这类单纯到死皮赖脸的人。
“秦——”口中刚准备附和一声,却见忽有一人乘着五彩大鸟从天而降,刚好落在借天石前的授道台上。
鸟高十丈,长数十丈,身上着五彩羽,头顶尾部金光灿灿。
尾羽起伏间,还能看见一丝丝红色的火焰环绕其中。不过一只鸟,身上却散发出极其强大的气息。
云之幽心下一凛,将出之话便被吞入了腹中。
她开始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只大鸟看,目光似在搜寻着什么。
果不其然,从鸟背上飞下一个浑身穿着花花绿绿颜色衣服的男人,稳稳地落在授道台上。
如她所料不错,这便是今日要在此授课传道的筑基期前辈,秦律春口中的长孙师伯了。
看着这一人一鸟,云之幽桃花目中光彩涟涟。
不多不少刚刚好迟到了半柱香时间,还真是守时的人呢。
只见那位长孙师伯大袖一挥,也不知做了些什么,他身边那只巨大的五彩鸟就凭空消失不见了。
云之幽遥遥瞄了眼他腰间一只略大的黑色袋子,根据玉简中所述,她猜想那只五彩鸟应是被他收进灵兽袋里去了。
所谓灵兽袋,外形上普遍比储物袋要大一点,同样内有空间,不过它与储物袋最大的一点不同便是,它只能承载活物,而这活物,必须是灵兽妖兽一类。
其实灵兽与妖兽本质上并无什么不同,只是前者被修士下了契约禁制,可供修士驱使。
而后者则在野外自生自灭,未曾被驯化过。
早在入门之前云之幽便听说过,御灵宗是以擅长驱虫御兽之术而闻名修仙界的。
凡宗内弟子,大都豢养有灵虫灵兽,对战时,便等若有了助手帮战,灵兽厉害者,战力更可凭空翻倍。
云之幽入门之前便幻想过自己养了一堆厉害的灵虫灵兽,威风凛凛的样子。
此刻第一次见到真正意义上的灵兽,没想到便是这般拉风的五彩鸟,心下不由大为羡慕。
这鸟她在书里见过,叫云炎鸟。是一种二阶灵禽,擅控火,速度也极快。
据说这种鸟体内曾有那么一丝远古神兽凤凰的血脉,若是能发生变异,唤醒这丝血脉之力的话,晋升突破到三阶四阶也为未可知。
筑基修士到场,借天石上众人更是静了几分,就连前一秒还很聒噪的秦律春都笑嘻嘻看着台上安静了下来。
她盘膝而坐,目光瞬间变得专注,很是认真的样子。
“各位——”台上之人清嗓开口。
这便开始了么,云之幽小脸严肃,凝神静听。
“我的鸟美么?”
“……”
云之幽低头,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直到反复确定了三四遍自己确实没有听错,才再次抬眸朝台上那穿得花花绿绿的男人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