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您在这呢?”
尹星瞧着那像前站了个人,灯火暗淡,看不真切,等走近入神看定,才发觉是三爷。
“星星啊,回来了。”
韩岁瞅着,是个年近七旬的老人,站着一动不动,倒像是这堂里又多了一尊像。
“那戏可听了,觉不觉出些味道,讲给三爷听听。”
老人依旧是原先的模样,并没因对话而挪动身体,却睁着只眼看了看他们。
“三爷你知道我不懂这些,听不出个什么。”
尹星挠了挠头,戏中他倒入迷,戏后倒也没什么感悟。
三爷在镇上也算个风云人物,尹星小时还在台上见他唱戏,一颦一动,很有风范,所以自然心里对他有些敬意。
“那后面两个女娃呢?可有什么感悟。”
三爷拄着拐棍,走到近前来,人也到了那光影里,脸上皱纹分布,倒多出几分慈祥来。
柳浅浅一直躲在后面,莫名被问到,刚刚在台下呼呼大睡,更不敢应答了。
“三爷,这戏是您编的吗?”
韩岁倒不怕,站直了身子,对上话来。
“对,你觉得如何?”
灯火一闪,韩岁似乎觉出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有了细微的变化,那慈祥蓦然消失,显出几分微妙的神情。
“我...不懂书生为何一意孤行。”
“一意孤行?”
“是,我总觉得他明白那梦是假,更清楚那婴儿是恶,梦里飘着白云,风吹来了骤雨,一切都是他心中所想,至于一夜白头,倒不如说是他做了场春秋大梦,进京赶考是假,最后大梦将醒,终是他了了心意,了了梦境。”
“那你说一意孤行,又是何意?”
“我只觉得即是将死之期,何要一意孤行做这凄凉夜梦,人生中多困苦,亦有美好,喜忧参半,何苦了了之行,不能以欢语为终。”
韩岁和老人一言一语,尹星站在一旁,被韩岁的思维折服,更为她捏了一把汗,三爷气傲,怎能容得这般猜想。
柳浅浅虽然一直躲着,但听着也觉出些气氛微妙,韩岁倒还像从前那样,从不被框架束缚。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人世间最怕无奈二字,虽在戏中,却为人意,到底是奈何不得。你叫什么名字,倒让我欢喜得很呢。”
“三爷,她叫韩岁,是我同学,来乡下玩玩的,您老别听她胡说。”
三爷一听,伸手朝着尹星头上拍了两下。
“臭小子,这女娃倒比你有魄力,三爷何时是这样小气的人啊。”
“是是是。”
尹星虽然脾气躁,但这个年纪,早已懂了分寸,只是低头应着。
“韩岁,三爷就叫你小岁了,给土地神上柱香,闲时就来乡下逛逛,三爷再出了戏,你再给三爷品鉴品鉴。”
三爷笑着走了,步履轻快,那拐杖倒显得多余了些,不一会儿便没了人影。
“奇怪?”
尹星瞅着三爷的背影,倒真没见过他这么爽朗的时候。
三爷退下来时,很是意气风发,决心在镇上再干一番事业,但这镇上不比文化站里那些人才,学起来慢不说,还总出错,尹星那几年见到三爷,不是在骂人,就是正准备骂人,尹星虽然闹腾,但也清楚那是不好惹的,今天倒让他开了眼,见到了三爷的另一面。
韩岁瞧着,却觉得这三爷有趣,神态清凛,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
于是转过身来抽了三支香点上,闭目祈求,只希望往后能平安顺遂。
柳浅浅已经渐渐适应那氛围,也跟着韩岁的样子点香祈福,可抬头看见那石像,还是隐隐有些胆颤。
三人出了庙,沿着乡道往回走,地上有很多红纸的碎屑,还有未燃尽的沉灰,搅染着在青灰色的水泥路面上,像是一幅清画,平平地铺在以地为纸的画布上,醒目斐然。
韩岁脑海里还隐隐约约有着三爷的面像,尹星似乎很怕他,即使在翠姨面前也蹦跶的他,倒是格外低眉顺遂。
那种眼神像是质疑,又似乎极平静,像是一汪潭水,望下去似乎有些边界,却怎么也摸不着底。
“你们怎么这么慢?”
周星洋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还领了个小女生,看着年纪相仿,发髻飘飘,一看就是特意装扮了的。
“臭小子,你还没回去睡啊。”
尹星说着就准备伸手把他拎起来,这小子和尹星小时候有一拼,倒是更圆滑了些,不像尹星一根筋。
“等你们好久了,去挖红薯啊。”
周星洋说着扭了扭身子,韩岁才想起他们傍晚时埋了的红薯。
“红薯...去哪?”
柳浅浅从土地庙里出来后,就一直靠着韩岁身边,明明一早热情地到处乱逛,这会儿彻底蔫了,估计也是累了的缘故。
韩岁刚刚一直看柳浅浅胡吃海塞,也没觉出饿意,这会儿一听,脑袋里都是喷香的烤红薯,倒真的有些饿了。
“走吧。”
尹星大步流星,走在第一个带路,周星洋紧跟其后,还时不时转过头引着那女孩,韩岁不自觉笑了笑,这小子还不满十岁,就知道追女生不能只靠油嘴滑舌了。
“人家都比你强。”
柳浅浅看着,虽然还依靠着韩岁,但也不妨碍要挖苦她一番。
“你少来,等哪天轮到你时,我倒要瞧瞧。”
韩岁和柳浅浅拌着嘴,不一会儿就走到了田埂边,田边那滩水池里映着繁星月影,看着虽也是黑漆漆的一片,却时不时一阵波动,仿佛风成了形,连那天空中的具象也吹掠了来。
尹星一早就在边上留了个铁铲,这会儿已经挖起来了,黄土和黑屑撒在一边,似乎还有微微的热气,经那夜的凉气一激,冒出些腾腾的蒸汽来。
眼看着就挖到了,尹星熟练的将红薯扒到一旁,柳浅浅一眼就瞅见她们俩那两个细长的,像是会被谁抢走似的,迅速伸手拽到了跟前。
韩岁也跟着蹲下来,那边尹星还忙着,这边柳浅浅和韩岁已经动起手来,准备开动了。
柳浅浅好几次被烫到,拿起来又扔下,咧着个嘴嘿嘿大笑,韩岁就近找来几片叶子包着,注备剥了皮就往嘴里送,结果一使劲,“咔嚓”一声,从中间断成了两截,直接整个成了焦炭。
柳浅浅瞅着,也像模像样地学着操作,结果也是一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