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再冰扭过头,对上那张灰败的青涩面孔。
从这个角度隐约从额前碎发的缝隙里看到他的右眼,瞳仁深黑而透亮,让人联想到幼犬的眼睛,但却黑沉沉的没有一丝生气。
看到11号突然出现,冯鹏吓得腿都抽筋了,捏碎赵辉手骨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这尊杀神出现在这又是想弄死谁?
梁再冰却一点没有畏惧的意思,利落地起身把位置还给他,换了左边的空位。
11号坐回自已的座位,目光惯性地落在没被收走的宣纸上。
“我是该下地狱的杀人犯”后面多了三个潦草的字:你不是。
注意到他在看什么,梁再冰才反应过来,大概是自已在回忆中时下意识写的?
“不好意思,我这就拿走。”梁再冰说着就要抽走那张宣纸,却没成功。
11号一言不发地按住宣纸。
梁再冰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还是松开了手。
11号把这张沾满了墨粉的宣纸展平,对折叠成方方的小块,夹进了书页中间,然后就再没有动作。
像个待机的扫地小机器人。
刘楹坐得离11号远远的,说话都不敢大声,“他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身后就是厉鬼,莫秋萍神情依然平静,“看样子是来上课的。”
“上课?”冯鹏哆嗦着不住发抖,“开什么玩笑,一个鬼为什么要上课。”
梁再冰从桌肚里掏出一本道德经随意翻着,“因为他不仅是鬼,也是五德书院的学生,听从书院安排不是再正常不过?”
即使死了,他依然是需要被管束的学生。
“但是……”冯鹏的反驳没有说出口。
破烂的木门被从外面推开,进来一个穿长衫的中年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样式古旧的圆眼镜,活脱脱画本里走出来的酸腐书生。
教室内的众人立刻收声不说话了。
不用想都知道,学校的规章制度里绝对有一条是在课堂上保持安静。
他们可不想以身试法,看看在11号面前违反规则会有什么后果。
长衫男人看他们安静如鸡,没多废话,站到讲台上掏出腋下夹着的书就开始口若悬河地讲课。
“你们是新进来的学生,那我第一堂课就先跟你们讲五德书院的由来。”
“五德出自论语中的五项美德,温良恭俭让,而其中最要紧的就是‘恭’。”
“对父母恭敬孝顺,要知道父母养育你们的辛苦和付出,连父母都不孝顺,当人的资格都没有……”
先生讲得慷慨激昂吐沫横飞,要不是梁再冰坐第二排,舌头能甩他脑门上。
梁再冰往后仰了仰,后背就贴上了坑坑洼洼的墙皮。
这个角度能把整个教室看得一览无余。
冯鹏和刘楹睁大眼睛努力地听着讲课,但不用想都知道,这些废话没两天就会被他们的脑子当成垃圾信息处理掉。
盛京宇绷着脸,一副“我就听你在放什么屁”的烦躁表情。
莫秋萍低下头,时不时点点头,听得很认真的样子,实际上走了有一会儿了。
梁再冰也想睡啊,特么肚子饿得咕咕响,睡不了一点。
先生大概听到了他的肠鸣抗议声,话锋一转拐到,“不要觉得学校安排不合理,书院特意把晚课排在训练和晚饭之间,就是为了让你们在饥饿的状态下更加深入地理解课程思想。”
把人饿个两天,只要给东西吃,别说这些上世纪的封建残余,连银行卡密码都抖落得一干二净。
先生忽然卷起手头的书指向后排,“你,站起来。”
梁再冰愣了愣,指指自已,“我吗?”
“对,就是你,由你领头进行餐前忏悔,好好说说自已这么多年到底做了多少违逆父母的事。”
还餐前忏悔,不要再缝合基督教了好吗?好的。
真把他们当巴甫洛夫的狗了啊,放饭前先忏悔,出去以后每次吃饭都会条件反射忏悔认错,想想都恶心得吃不下饭。
梁再冰眼睛一转就是一个鬼主意 当即狠狠掐了自已大腿一把,眼泪“唰”地下来了,“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见过我的爸爸妈妈。”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他身上,茫然而迷惑。
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先生也惊诧地瞪大眼睛,“那你怎么会来书院?”
“我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的,没有一天能在父母跟前尽孝,我很痛恨这样不孝不敬的自已。”梁再冰45度角仰望天空,一派惭愧。
“我读书的时候就久仰五德书院的大名,所以一考完就向院长申请来这里进修怎么孝敬父母。”
先生赞许地捋了捋下巴上的一撮胡子,“不错,这位同学非常有觉悟,你先去吃饭吧,下一个。”
梁再冰跟条脱缰的野狗一样往食堂冲。
读过书的朋友都知道,不抢的饭都没有灵魂。
但到了食堂他才深刻意识到,有些饭还是没必要抢的。
米色的稀汤里泡了几颗白色的碎豆腐,含肉量忽略不计的韭菜炒肉,还有菜帮子都烂了的炒包菜。
简直就是泔水和猪食!
哦不,猪都吃得比他们好多了,猪饭视频里起码都是新鲜的地瓜包菜,应季还有杨梅水蜜桃之类的,量大管饱。
他甚至开始怀念上个副本喂鸟的减脂餐,起码卖相是不错的。
梁再冰就这样沉默地盯着这一盘厨余垃圾,直到其他人都来食堂了也没动一口。
然后望着餐盘发呆的人变成了五个。
刘楹想要在商城里购买食物,却发现每一件都变灰上锁了。
“怎么会,买不了吃的?”
梁再冰无聊地敲着餐盘,他早八百年就翻过商城了。
这傻吊商城就是不想让他们过得舒服。
当然上面这句是气话,商城在副本中锁了某类商品,只能是因为该物品会破坏游戏平衡,或者触犯某些规则。
总之别用就对了。
与他们的食不下咽不同,食堂里的其他学生却仿佛无情的干饭机器,快速地把一口口菜塞进嘴里,一粒都没剩下。
斑驳的白粉墙上,“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红色标语掉了好几个笔画,看着不伦不类的。
标语上方挂了个巨大的时钟,明明已经晚上七点半,时间却显示着12:05,指针一格一格逆时针旋转着。
“吃吧,我们只有五分钟了。”
梁再冰说完就低下头扒饭,没怎么嚼就咽下去。
也幸好给他打饭的大妈手抖,菜的分量不算多。
冯鹏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脸色比苦瓜还难看。
“反正我不吃。”
盛京宇一摔筷子,差点把餐盘都砸翻了,然后便抱着胳膊独自生气。
莫秋萍默默挟着菜,指了指打菜窗口的位置。
这个点菜都打完了,窗口里的菜盆被撤下去,但打饭阿姨却没去后厨,反而一手一柄剁骨大砍刀,面容冷肃地扫视着每一个吃饭的学生。
看到一个起身准备放餐盘的学生碗里还有一片菜叶,直接冲上去手起刀落把那人头颅整个砍下来。
颈动脉的鲜血直接飙到了天花板。
“不想死就别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