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如镜,藤蔓缠绕的破烂篱笆,无檐只剩两根木的院门,杂草丛生的荒地上,是一间坍塌了半边的木屋,内里四个小乞丐。
两个捧着发黄的草书大眼瞪小眼,另外一边小哑巴正在给昏迷的石砚玉抓虱子。
屋内有篝火燃起,两侧竖着木架,上面挂着一碗水在烧。
“水......”
少年声音沙哑而虚弱。他面色苍白,身形瘦削,眉清目秀的五官透着因愤世嫉俗而若隐若无的戾气。
“咿呀!”
小哑巴因为石砚玉的出声而激动,立马端来旁边温好的水。他始终保证有水是温的,凉了就重新去烧。
一碗温水下肚,过小半会儿,昏睡了数日的石砚玉总算能清醒的睁开眼。
“咿呀!咿呀!”
小哑巴高兴的比划着什么,小破帽和小跛脚也凑了上来,一阵嘘寒问暖。
石砚玉头昏脑胀的,也懒的回话,甚至嫌他们吵,偶然瞥见二人手里的书,便主动挑起话题:“你们两个夯货,又不识字,倒还装起斯文来了,拿着书干什么?”
这一问,倒令两个小乞丐更加激动,手舞足蹈的说起白烟城出现‘仙金’的事。
“什么!传言是真的,那些被拿来如厕的破书真能读出‘仙金’来,成为仙人?”石砚玉惊坐而起,瞪大了双眼。
十年前白烟城刚建立的时候,便有这样的传言。说是朝廷奉仙人旨意将仙人功法刊印成书,流通在市井巷弄之中,谁要是能从仙法中读出仙金来,便能被仙人看重,招收入仙门之中,成为比皇亲贵族还要尊贵的存在。
这件事的亲历者至今还大有人在,白烟城也一度掀起‘修仙风’,因为有谁不想成为仙人呢?
可随着时间流逝,却无一人从仙人功法中读出仙金,反倒因为人人都修仙法,致使田地无人耕种,贩夫走卒不行商,从而引发了饥荒,穷死饿死了不少人。石砚玉怀疑自已就是那时被家人遗弃的。
饥荒过后,‘修仙风’退去,城中大多数百姓都将所谓的仙法和仙金当成朝廷惩罚戏弄他们的一种手段。往后仙法之书被当成了厕纸,有关之事也只偶尔出现在百姓闲谈时的只言片语中。
受环境影响,石砚玉这些小乞丐也将修仙之事当成笑话来看。
但你现在告诉我这件事是真的!真有人从仙法中修出了仙金,被仙门招收,成为了比皇亲贵族还要尊贵的存在。
传言是真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石砚玉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千真万确,坑哥儿。修出仙金的是那院子里种了一颗大枣树的赌鬼家的儿子,有坐异兽的仙人来接那小子了,现在就住在庞府里。”小破帽道。
石砚玉怒锤地面:“我知道是那小子,你不用重复一遍。那小子叫张枣,我见过,就因为是他所以我才不相信。那小子傻不愣登的,书呆子一个,被人用石子丢都放不出一个响屁的家伙,依旧捧着破书念什么之乎者也……”他心情复杂至极,有懊恼,羡慕,但更多的是对别人成功的嫉妒。
渐渐的,少年也说不不出话来。他自比人中龙凤,哪怕是出身卑微,在无比恶劣的环境中成长,也能顽强的活下来,比那书呆纸张枣不知道聪明了多少倍,结果偏偏是那书呆子学会了仙法,脑子里长出仙金。
这让他感觉到了命运的不公,由此气坏了。
少顷,冷静下来后的石砚玉也明白自已的愤怒可笑至极,他大字都不识几个,哪能读出仙金来。张枣那种书呆子能读出仙金来才是正常。
“对啊,真是气死人了。那种书呆子都能读出仙金来,偏的咱们兄弟不行,咱比他差哪了!”小跛脚义愤填膺的附和道。
“咿咿呀呀!”小哑巴没来由的一阵比划。
“坑哥儿,他说啥?”
“他说张枣读书识字比你强。”
“屁咧!这是读书识字的问题吗!这是兄弟命不好,我要是命好,那书都不用读,那字自个就进我脑子里了,然后结婚生子长出仙金来!”
小跛脚被戳到了痛处,跳脚起来,将那仙法草书拍的砰砰作响,死鸭子嘴硬道:“要我说这就是命的原因,那张枣命里有仙,我没有。”
“那你还拿着仙书看个什么劲?”小破帽冷不丁刺出。
闻言,小跛脚嘿嘿一笑,大声道:“因为我要逆天改命!”
石砚玉实在听不下去了,出言打断道:“我肚子饿的不行,脑子长出仙金这么大的事,张枣家怎么也得发些喜钱喜食,你们捞着没?都兄弟,别藏着掖着啊。”
话落,其他三人肚子也咕咕叫起来。
石砚玉小脸顿时一垮,道:“不是吧,张枣家这么抠门,这么大个事都不发个喜钱?还是说我错过了,你们把钱都花光了?”
“小哑巴,你省点力吧。”小跛脚拦住了要比划的小哑巴,道:“不是,坑哥儿。张枣家不是不发喜钱,而是要搞场大的,兄弟们正等着呢。”
“怎么说?”
小跛脚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道:“张枣那小子这下真的是野鸡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他脑子长出仙金之后,那庞员外二话不说便将独女许配给他,嫁妆是名下一半产业和一间大宅子,简直上赶着嫁女,就为了和张枣攀交情……”
下一秒,小破帽插嘴道:“不止如此,坑哥儿。在庞员外之后,咱们的城主横插一脚,也要将女儿嫁给张枣,而且嫁妆是允诺每年给张枣全城一成的赋税。那得是多少钱啊,根本不能想象。”
“彼娘之,这书呆子的命也太好了,人人上赶着送钱送媳妇。仙金!仙金!真他么的值钱。”石砚玉忍不住怒骂,复又问道:“那结果呢,那书呆子打算娶谁家的女儿?城主家的?”
“不不不!格局小了,坑哥儿。”小跛脚摇晃着手指,“张枣那小子将两个都娶了,城主家女儿做妻,庞员外女儿做妾,同天娶二女,坐享齐人之福......婚礼就定在明天,这回兄弟们喜钱绝对拿到手软。”
“靠!”
............
晨鸡鸣晓,暖日抬升,白烟城自天清时起便沉浸在热闹与喧嚣的氛围中,街上人人奔走相告。
一场史无前例的盛事在今日举行。
石砚玉几个小乞丐一大早就赶往张枣家的新宅院,位于城西的主街中心,却还是来晚了,那里早已人满为患,几个小家伙根本挤不进去,只能在街口翘首以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喜庆的红色,整条街道张灯结彩,红旗飘飘。
日暖时分,街内人潮忽的往外涌,却是主家在清空街道,准备出发去接新娘子。
石砚玉几人牢牢守住位置,这下几人反倒成了人群中的前头兵。
少顷,只听的爆竹声起,继而唢呐奏响,似是百鸟朝凤,又有锣鼓齐鸣,一片乐声。
街道内,一条‘红龙’游曳而出,人影绰绰。
近前一看,乃是接亲队伍。走在前头的是举牌手,左右各一,而后是手持花篮的花童队,挥洒鲜花铺路;再后是那乐队,奏响喜庆的乐声,接着是一名骑在白马上的少年。
这少年一身喜庆的新郎服,头戴金翎璞帽,皂头黑云靴,而神色漠然,面无表情,年纪在十四岁左右。
“这是张枣?”石砚玉完全不能将往日那个落魄木讷的书呆子和今日这骑在白马上光鲜亮丽的新郎官当成一人。
而后他念头一转,腹诽道:“这小子大婚之日脸上也没点喜色,一副死人样。想表现出超然在上的仙人感?呸,真能装!”
“坑哥儿,发什么愣啊!准备抢喜钱了!”小跛脚突然说道。
闻言,石砚玉回过神来。只见白马少年和两辆轿子已经过去,后面是那发喜钱,喜糖的张家下人。
哗啦啦!
喜钱伴着喜糖,如雨点般撒往两边人群。
“抢啊!”
几个小乞丐伏下身子,如野狗般与周围的路人抢食,不多时又跟上接亲队伍,对那些撒喜钱的张家下人说着吉祥话,希望对方能往他们这多撒些钱。
暮的,石砚玉感觉自已被人撞了一下,他扭头看去,见到的是一个眼神阴鸷的邋遢青年。
“刀面!”他心中顿时一惊。
邋遢青年回以一个阴冷的笑容,与他擦身而过。
石砚玉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心道:“这畜生又盯上我们了,今晚说什么也不能回乞儿园。”
接亲队伍先至城主府,再至庞府,先后迎二女入轿。二女穿金戴银,覆红巾看不得面容,但从那婀娜多姿,苗条妖娆的身形来看,姿容定是不俗,人人都赞张枣好福气。期间各办宴席,石砚玉等人当然只能在外吃些分发的包子,但也足够让他们饱肚。
回程之时,天色近晚。石砚玉担心被刀面堵住,抢夺他们的喜钱,在中途时带着小哑巴三人悄无声息的跑掉。
常言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夜半时分,张家宅院喧闹声渐弱,最后一抹喧嚣是酒气熏天的新郎官被送入新房之内,而后下人退去,又将院门关上,内里彻底无声。
无人敢做那偷听墙角的不敬行为。
然而,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张枣却是自那新房中走出。他面无表情,没有半点醉意
话落,庭院墙角忽的传出一阵怪笑,而后便有一道人影自土浮升而现。那人走至月光下,原是个五短身材的黑衣修士。
田仲伯缓步行来,他乃百房门修士,为接修成百房门功法的张枣而来。
他走上前,身高比张枣还要矮一分,而后伸出手,十分满意的拍着后者的肩膀道:“不错!不错!师叔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田师叔言重了,您不远万里来接我回仙门,这是我应该孝敬您的。”张枣面无表情道。
“哦,这么说你竟对师叔一点怨气也没有?”田仲伯煞有其事的问道。
张枣漠然摇头:“弟子认为这是师叔对我求道之心是否坚定和对仙门忠诚度的考验。”
“哈哈哈!”田仲伯大笑着点头,可眼底却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戏谑,“你这话师叔爱听,这确实也算的上一种考验。”
他顿了顿,又道:“放心,师叔一定将你完好的送到仙门。等你修炼有成,你想要的也会唾手可得。”
话必,他越过张枣。
少顷,门外的张枣再难控制好表情,整张脸彻底扭曲,那袖中的指骨已握的发白,指甲几乎要陷入肉里。
“这个世界,本就是人吃人,我没错!”
不知过了多久,张枣的脸再度变得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