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怎么在这里?”
先开口的是浮云王,那张处变不惊的脸上总算流露出一丝惶恐不安,但也仅仅是一瞬,下一秒便恢复了镇静。
身披金灿龙袍的来客,正是那云溪皇朝的天子,此刻正笑吟吟的走上前,轻轻按下了辛名扬手中的长剑,随后又在几人不可思议的视线下,猛的一脚踹飞了那颗还在淌着鲜血的头颅。
“闲来无事,朕来这溜达溜达。”
辛名扬同样诧异这位皇帝陛下的出现,收回长剑顿了顿,赶紧用眼神示意那还傻愣着的苏礼快些行礼。
那为人老实的守城将军这才回过神,赶忙下跪俯首,那娄七也一样赶忙学着那姿势下跪,连那原本躲藏在阴影之中的蛇三也一同显形下跪。
“行了行了,我不过来此处看看而已,别这么紧张,就当我是...微服私访?真要追究起来,刚刚你们两个,蛇三娄七,一个心存杀意,一个手持刀刃,朕...可灭你九族。”
那龙袍男人似乎只是开了个玩笑一般,脸上甚至挂着温和的微笑,但那话语落在娄七和蛇三两人耳中,那便已经是下达了死刑!蛇三见多识广,只是身体微微颤抖,娄七那衣物却是已经被冷汗彻底打湿浸透,开始磕头求饶。
“求...求陛下开恩!草民罪该万死!”
浮云王脸上阴晴不定,自从修炼得道之后,他一直不去上朝,但却知晓朝中所有事情,甚至掌握了皇都内许多条派系脉络,这正是因为他学了一招神秘无比术法,将神意一半分割出去,留在了皇都中的一名本就是自已心腹的官员身上,正巧那名官员也算是个大官,每次上朝,也都可以清晰看见那朝堂大殿之上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而浮云王,则可以通过那一半神意,透过那官员的眼睛监视朝堂。
浮云王透过那双眼睛看见,那天子明明就安坐在龙椅之上!何况皇都离这云山城千里之外,又怎么可能在瞬息之间来到此地?那面前这个龙袍男子究竟是?
那龙袍男子没有理会那已然将额头磕出鲜血的娄七,只是轻轻拍了拍辛名扬的肩膀,又朝浮云王笑了笑,随即开口。
“唉,怪不得父皇在世之时,总爱微服私访,若非是那皇帝头衔,他说不定早就周游完这云溪大陆一圈了,可惜,父皇离世的早,很多事情,都留给了我这个当儿子的。”
浮云王当然听出那话语内的意思,自已在先皇活着的时候便开始屯兵演武,这位天子口中的很多事情,其中一件,且最为关键的一件事,那必定就是清算自已所犯下的错误了。
在场的其他人,除了辛名扬与浮云王以外,都是战战兢兢,都说那皇都禁宫之内的事情,别说普通百姓,就是三四品的大臣,听了之后都要小心那项上人头不保。
蛇三和娄七仍然跪着,甚至将头埋得更低,而苏礼已然起身,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的转移起了视线,目光落在了那已然成为碎片的桌子上,心想这桌子...可真桌子啊。
龙袍男子微微顿了顿,一挥袖袍,那还在不断磕头的娄七瞬间被一股莫名的力道猛的推开砸在墙上昏死过去,龙袍男子脸上微微有些不满,他头也不回,只是看着那浮云王接着开口言语。
“舅爷,若非是我刚刚在那门口看了许久,我都不敢认您了,您如今修了神仙法,没想到又返老还童,真可谓神仙中人,我有些时候真是羡慕那些山上修道人,无拘无束,心中唯有追求大道,对其他的身外之物,那是丝毫不感兴趣,不知...舅爷如今除了那修行大道...还有何事没有如愿呢?不妨说给我听听看...朕看看有什么能帮您的。”
言语是杀人刀啊,就算是那木讷不愿听那些官场论调的苏礼也听出来了这名天子的言下之意,你浮云王不愁吃喝,不愁金银,既然已经走上了修行道途,那你这外姓王的称号?那你那城里的精兵良将?有那凡尘世俗事未能成,无妨,有天子威严,有什么是做不到的?但若是报上了诉求,那可以调动十万精兵的虎符,可就得连夜送入皇都了。
那浮云王嘴角微微抽搐,随后开怀大笑起来,摆了摆手,眼底微微闪烁阴狠颜色,身在皇城却能瞬息出窍身外身来到云山城,随便的抬手一巴掌将娄七拍的晕死过去,原来这位云溪皇朝的陛下,也同样习得了那神仙术法,而且境界不低,不然怎可能有如此神通?
如今专门费心费力来此处一趟,不必多想,一定就是为了提醒自已,若是真要打起来,这位云溪皇朝的天子有的是手段和能力。
看来,自已的确规划少了些,没有将这种可能纳入那计划之内,浮云王手指轻轻摩挲掌心,随后轻轻敲击掌心,视线又一次回到了那朝堂之上,通过那官员的眼睛,看见了那位于前列两侧的柳青峰和太平书院的院长。
浮云王并不担心这两人会出手,特别是那位书院院长,柳青峰若是出剑,浮云王已经有了应对之策,正是那山中人,浮云王才不管他是否修的邪法,只要能完成自已的统一大业,那便是最好的人选。
浮云王骤然灵光一闪,在那名官员的记忆中,当这两人出现后,那位天子便瞬间进入了那如同入定的状态,甚至如今都没有回话一句,有的也只是轻轻挥手示意再议。
莫非是那移花接木?两人其中一人将修为暂借给了当今天子,又助了他一臂之力,让他能分出身外身来到此地!
好个老谋深算的皇帝,好个精明的皇朝之主。
辛名扬扶着剑走到了那一旁,不去打扰这出好戏,本是打算用那威严态度唬住那老狐狸,必要时,自已甚至可以一剑下去削掉他的脑袋。
要什么高明计策谋略?敌人老将已入我军腹地,此时不斩首更等何时?斩了这最大的变数,再连夜让柳剑仙去皇城告知天子,大军压境,直接将那封地回收侵吞便是。
但如今似乎并不能如此粗暴行事了,天子不远万里来到此处,无论是用了什么办法,那一定都有他自已的谋划,辛名扬是有那无数条计谋策略要让这只老狐狸无计可施,但既然皇上亲临,那便由他先代替自已,下完这一步。
那龙袍男子似乎耐性极好,就等着那浮云王开口回复,而浮云王也想等等看,这身外身出窍,究竟能多久才能归于虚无。
亦或者,在这里就打杀了这具身外身?据说那境界的移花接木外加强赋予的身外身,是承载了原主人的大半神魂意识的,若是打杀了这具分身,说不定就能让那远在天边的皇帝瞬间沦为废人。
浮云王思忖片刻,随即笑了笑,只是轻轻摇头。
龙袍男子挑了挑眉头,随后也笑了起来,转身招呼上辛名扬与苏礼一同离开了正厅,只抛下一句惹得那浮云王再次脸上显出怒意的话语。
“原来舅爷尘愿尽结,那正好,回了封地,就将虎符送来京城吧,为皇朝养如此多的精兵,辛苦舅爷。”
不单单是这一句话,连接上那朝堂上官员的浮云王耳边又响起一声如同惊雷般炸响的话语。
“朕决定了,从即日起,外姓王之权,统统收回!”
随后便再也什么都听不见了,因为那官员的脑袋已然被柳青峰拧了下来。
大殿之上寂静无声,还没搞清楚陛下所说的话语含义,那位剑仙就在大殿之上当众杀人?这究竟是何意?
为何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并未做出任何表现?
龙椅之上的龙袍男子仍然一副出神模样,未有任何回复。
云山城内,辛名扬走在龙袍男子身侧,而苏礼也是跟在身后,故意拉开了些许距离,以免自已听见什么不该听的,反而惹来杀身之祸。
辛名扬挑了挑眉头,他现在还没搞明白身前这位天子是如何来到此处的。
龙袍男子只是一味前行,双手负后,一副老神在在模样,直到三人离开那条走廊,那位龙袍男子才笑着开口解释。
“辛先生,苏将军,其实朕从小是在这云山城长起来的,被我母亲接到这儿的。”
苏礼背后渗出冷汗,今天合着自已的脑袋必须掉一个啊?
“苏将军,别慌,朕肯说这些给你听,那是因为你是辛先生看好的将军,父皇也曾提到过你,不妨靠近些说话,就当只是朋友间的交谈而已。”
圣心难料,但如今若是不按照说的做,恐怕掉脑袋的速度会更快一些,苏礼如此想着,一边走到了那位龙袍男子的身侧。
辛名扬笑了笑那位苏将军的拘谨,那龙袍男子等到苏礼靠近,这才缓声再次开口。
“朕是父皇的私生子,十几年前,朕亲自血洗了后宫,最终得以当上如今这天子之位...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无甚意思,如今辛先生与苏将军替朕守着...这片故乡旧土,朕只希望,云山城不要那么快的倒下,一切都很困难,特别是朕走了这步棋之后...抱歉,辛先生,但时不我待,更不待人,若不走这一步,我那舅爷只怕是野心会愈来愈大,今日若非是辛先生会那剑法,可能只有那人灭城亡的凄凉境界。”
辛名扬只是摇了摇头,扭头看了眼一头雾水写在脸上的苏礼,忍不住轻笑着回答。
“陛下啊陛下,这手突然现身着实将云山城逼入死地了,恐怕那浮云王走后,最早秋后便会开始进军云山城了,毕竟收权二字,外加上虎符之命,他若是远在天边,听不到,传天子口谕的半道被偷袭截杀,您也拿这位舅爷没办法,但今日不同,陛下是当着他的面说的。他就是想装作听不见,也得听见。因此,秋后便是问罪之时,也就是他起兵发难的日子。”
苏礼这才知道,那浮云王这一回,除了撕破脸以外,再无第二个选择,而导致这一切发生的,正是那名天子亲临说出的口谕。
“实在是对不住两位...以及云山城的百姓。可,若皇朝王道不兴...朕又何以为王...?辛先生莫怪我,若是今日我不出现,而是想着什么战乱起百姓苦,做那行善德行的君主,那恐怕死的可就不止这么多人了。我的那位舅爷不是好说话的主...可他忘记了,我也并非是父皇那般讲道义的。”
苏礼只觉得如坠冰窟,秋后进军?如今云山城驻防不过三万,如何打那浮云王的十万大军?!这分明就是宣判了死刑!怪不得这天子要跟自已讲这些,原来是料定了自已这颗脑袋留不到那个时候!
这位常年在外的将军,总算知道了那些军中老人口中的伴君如伴虎是什么意思。
而辛名扬仍然是笑呵呵的,他摆了摆手,变法术一般从腰间拿出了一只酒壶,吨吨吨灌了一大口,随即放声大笑。
“若是怕死...做什么官?若是觉得这颗脑袋比国泰民安重?我辛名扬还做什么云山城的城主?苏将军!”
苏礼听见那两句话语,心中不由跟着升起一股豪气,上前行礼,“苏某人在此!”
龙袍男子有些讶异,他了解那位被尊称大学士的年轻城主,但没想到这位守城将军会在知晓一切后仍是如此坦然。
辛名扬伸手指了指苏礼,又指了指那龙袍男子,他开口言语道。
“陛下还记得在城头之上,陛下问我的么?那世间何种官才是一等官?苏将军,说,我云山军内军规,军中袍泽战死,亡者家属应如何?”
苏礼明白了那位年轻城主的意思,眉宇间满是豪气,自豪回答道。
“袍泽若战死,其父即吾父,其母即吾母,妻同姊妹,儿女同已出!伍内若有袍泽战死,其妻儿老小余下四人养之,以此类推!”
龙袍男子微微一愣,这并非是那皇朝之军律,而是这云山城的守城将军,在那军伍中便定好的规矩?
“苏将军,如今有多少子嗣?“
龙袍男子表情古怪,这个问题,似乎不太合适吧?况且,那份躺在皇宫之内的军报之中,这名苏将军,终生未娶,怎么可能有孩子?
苏礼
“回禀城主,苏某人膝下共有五十个孩子,其中三十人,已战死沙场,是苏某人赡养不当。”
辛名扬转头看向了那怔怔无言的龙袍男子。
那位稳坐高堂之上的天子愣了几秒,随后只是笑着点了点头,那道出窍的身外身终于失去了灵气加附,就要一点点消散在廊中。
临行之前,那龙袍男子郑重的看向了两人,这位万人之上的天子,竟是深深的鞠了一躬,“不愧是世间第一等...云山城交给两位,朕放心了..朕承诺,必在雪落之前,亲自率兵驰援云山城!辛先生,苏将军,我们到时再会。”
直到那身外身彻底散尽,苏礼才敢开口,这个大老粗一开口便是一句煞风景的话语。
“城主,刚刚陛下那化作灰烬之时,我还以为下一刻就有个阉人会扯着嗓子喊陛下驾崩了。”
“苏礼啊苏礼...你现在真是胆子大了,敢说这些掉脑袋的话,我先说好,我可没听见。”
两人相视一笑,大步迈出了廊道。
云山城外,那白发飘逸的浮云王惹来了无数的目光,但在看见那件蟒袍之后那些目光立马收了回去。
浮云王正死死的盯着那云山城的城楼,双眼中满是愤恨。
“辛名扬...待本王踏破了你这云山城,就割了你的肉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