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村的村长姓刘,别人都叫他老刘头,年轻时叫他刘大,因为家里行老大,本来有两个弟弟,死了一个,还有一个被那个赌鬼老爹在一天雷雨天卖了。
老刘头还是刘大的时候,不驼背,天天跟两个弟弟在田间玩耍,刘大的母亲是个肯吃苦的女人,对三个孩子也一样宠爱有加,父亲也是村里老实本分的汉子,本是和和睦睦的一家子,但有天刘大的爹从城里回来,满脸通红喘着粗气,用麻布包着一大袋铜板。
刘大不知道这么多的钱是哪里来的,只知道他们过了一段富足日子,但那时母亲脸上少了些笑,多了些担忧。
刘大本以为自已这一家子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了,直到那天夜里,父亲失魂落魄浑身酒气,在屋子里对不小心打洒了水的二弟又打又骂,十岁的孩子,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当场昏了过去。
母亲想要阻拦,却也被父亲打倒在地上,那是刘大第一次感到恐惧,他没有想过为什么以前老实宽厚的爹变成了这副模样,他吓的呆在了原地,只有最小的三弟跑上去护住了倒在地上的母亲,哭着叫父亲停手。
后来是村长带着一大帮壮汉冲进了家里把还想要对三弟出手的父亲死死按在了地上。
那天刘大从村长嘴里知道了父亲为什么变成了如今模样。
他沾上赌了。
母亲听到那个消息后,脸上的表情刘大这辈子不能忘记,多年后他从一个路过的教书先生嘴里了解到一句话,也许就是母亲当年的心思。
哀莫大于心死。
因为还那个赌鬼老爹的债,母亲把家里的房子,田地,都卖了一干二净。
二弟在那天之后身子骨越来越差,后来一家人只能睡在村长家的偏屋,一间漏风的房子,冬天的风裹着雪刮进屋子,二弟没有厚衣服穿,受了风寒,刘大每晚都把愈发瘦弱的二弟抱在怀中取暖,他的身子暖和,二弟只有靠着他才能抵御一些寒冷。
直到一天早上,刘大发现怀里的二弟彻底冷透了。
草草的下葬,埋在了森林里头,刘大觉得二弟很孤单,但却没有流泪。
那个赌鬼爹又是大晚上回到家里,带着一身酒气,听闻二弟的死讯只是皱皱眉头抛下了一句。
“呸呸呸...别说晦气话影响了老子的手气。”
刘大那一刻只觉得血液都倒流了,那紧咬的后槽牙发出了一阵阵只有他自已能听见的恐怖声响,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把那个赌鬼爹按倒在了地上,拳头上沾着血,母亲在身后死死的拉住他的手臂哭泣着求他停手。
恍然若失,他看着地上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猥琐瘦小身影完全不如儿时高大的男人嘴中吐出鲜血,那曾经老实憨厚的脸上被自已的拳头打的青一块紫一块,他再也忍不住流下眼泪,他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似乎把自已的怨恨与委屈全部喊了出来,最后在村长的劝说下放开了那个被打的满脸鲜血的男人。
那一晚过后,那个赌鬼男人似乎收敛了一些,刘大看着母亲脸上逐渐多出的笑容,自已也开心的笑了。
刘大还是会天天去看二弟,那晚负责打水的应该是自已,二弟被打骂的时候,自已身为大哥,也应当去护着二弟,但是他没有,那天晚上他愣在了原地,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动作。
他觉得自已才应该是死掉的那个,二弟天生聪慧,经常喜欢去村长家里读书,村长也喜欢这个孩子,说他是读书的料。
但是那个聪慧的孩子如今躺在冷冰冰的泥土里,跟他那有些冰凉的手掌一样,刘大坐在坟前轻轻抵着那一捧小土堆,就像在温暖自已的弟弟。
日子如往常一样过去,刘大看不起那个已经变了一个人一的赌鬼老爹,只对三弟和母亲有笑脸,因为经常去林子里,常能逮回来一些野兔之类的,虽然三弟不忍心吃掉它们,但总饿着肚子没有肉吃,孩子没办法长大,刘大自已不吃那些勾他口水的肉,每次都忍着馋意夹到弟弟和母亲碗中。
好像一切都在变好。
那是一天雷雨天,出门时不见云彩,但刘大像往常一样从林中打算回返的时候,天降大雨,滚滚雷声震的还是少年的刘大心悸,他的脑海里,那天夜里父亲的咒骂就跟雷声一样响,他愣愣的站在原地,如同回到了那天晚上。
直到雷声弱下,刘大看着微微变小的雨水,想了想还是告别了弟弟跑回了家里。
他记得那天乌云盖住了整片天,已入夏的日子却让他浑身发冷,他缓缓推开了半掩的屋门,空落落的房间没有一个人,明明已经到了饭点。
随后他看见了刻在他脑中永远忘记不了的一幕。
母亲上吊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村长守在他的身边,刘大只是怔怔出神。
原来,那个赌鬼爹根本没有改变本性,而是半夜里偷摸的出门赌博,昨天夜里又输的干干净净,便起了歪心思,趁着母亲和自已出门,自已偷偷把三弟带出门,卖给了人贩子,拿到了钱,兴许是知道自已做的事情天打雷劈都不足以为过,便良心发现将一块银子放在了屋里,随后便跑路了,一切都被守村的一个木讷汉子看的一清二楚。
母亲回来,任凭怎么呼唤,也不见三弟身影,想要去寻,结果被那木讷汉子告知了一切。
窗外的雨还在落下。
如同少年停滞不住的泪。
后来,刘大慢慢成了老刘头,三四十出头,头发就已经有些花白,背也慢慢坨了下来,他常说,这是他在背着母亲和他的弟弟。
老刘头继承了村长的衣钵,村长的两个孩子被征兵的官军带走,而老刘头驼背,没被那些官老爷们看上,他守着石村这一亩三分地,也算过得充足。
甚至因为老刘头能干会吃苦,虽然是三四十岁的年纪,已经算老男人了,但人家如今贵为村长,便有不少大娘大婶上门说亲,老刘头不是没有中意的姑娘,但那是二十郎当岁时候喜欢的了,如今再提起,让他怪害臊的。
他最终找了个眉眼有些像自已喜欢的姑娘的,来往几次,就把成亲的日子定了下来。
老刘头觉得自已这辈子就会如此度过了,从田里走出来,点了旱烟背着手走在村口,突然瞥见了一个小孩就这么傻不愣登的站在门口。
老刘头是问啥这孩子都是摇摇头,思来想去不能是个傻子,便带回了家里。
结果刚一进屋,孩子气的嗓音就传了过来。
“老头,有猪肉吗,我饿了。”
老头气笑的吹胡子瞪眼,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小混不吝是个重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