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伟就站在门槛里,晦暗不明的灯光在他背后摇晃,刘璃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在门外往里张望时,朱伟的身体移过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屋子里只有堂屋亮着灯,刘璃喊了“小燕子”两声,都没有人回答。
“你这医生,是不是管得太宽了,”隔壁奶奶说,“医院抓业绩都抓得这么狠了吗?比卖保险的还烦人……”
刘璃按捺住情绪,反问她:“有什么事比生死还重要吗?您拦着我,是想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毒发吗?莫非你想等他们死了占他们的房子?”
她一强硬,隔壁奶奶反而软了下来:“你这医生,怎么这么说话的……”
朱伟站在门里对刘璃抱歉的说:“劳你费心了,他爸妈今晚就能赶回来,就不麻烦外人了。”
作为直系亲属的人也这么说,刘璃知道自已该离开了。
在出租车上,刘璃接到了意想不到的电话。
“快来,法医科忙不过来了,”是肖哥打来的,“我特意申请了你这个编外援助。”
“林队长他们呢?”刘璃问。
“忙得中饭晚饭都没吃,不晓得半夜有没有时间吃点宵夜了。”
难怪了。
车子已经转到村外的马路上。树影在窗外闪过,就像从黑暗中扑出来的人影,刘璃心里一抖,她想起朱伟挡住她视线的身影。
“师傅,麻烦掉头回去,我多付您钱。”
朱伟家的门上锁了,刘璃大声喊:“小燕子,小燕子,”
如果家里没有人,也没什么事,朱伟为什么要挡住她的视线?
她能做的太少,至少要亲眼见到小燕子。
“啊呦,你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隔壁奶奶打开门走出来,“怎么阴魂不散的?”
“阿姨,我就想确认一下小燕子有没有中毒?”
“小燕子好好的在家呢,有什么她爸妈会做的,你这个人……”她看着刘璃大声质问:“你不会是电视上说的无良医生,想把小燕子拐去卖器官吧?不然为什么老是要带她走?”
“那您报警,让警察来查我。”
“怕了你了,”隔壁奶奶叉着腰在楼下抬头喊,“小燕子。”
她只喊了一声,楼上打开了窗户,隔着护栏,小燕子的脸探了出来。
“小燕子,这个医生说要带你去医院,你去不去?”隔壁奶奶问。
小燕子摇头:“等妈妈。”
她的小脸笑眯眯的,带着由衷的喜悦和期待。
刘璃:“您方便让我和她妈妈确认一下吗?”
隔壁奶奶简直要破口大骂了:“你这人死脑筋,真不知道你瞎操什么心……”
她用手机拨出了个号码。
在电话里,刘璃和小燕子妈妈确认她凌晨一点多就会到家,也承诺一定要带小燕子祖孙俩去医院。
刘璃甚至特意解释了费用,新农合加上治疗得早,需要个人负担的部分并不高。
“这下行了吧?”隔壁奶奶翻了个白眼,“没见过你这样的医生,我看更像人贩子。”
再多事下去,就真的越界了。
她抬起头看看小燕子,小燕子还是一脸笑眯眯的看着自已,她笑得很甜,谁都能感觉到她纯粹的开心。
而且她居然抬起手跟刘璃说:“姐姐再见。”
刘璃不由得跟着她一起笑了一下,等妈妈,妈妈马上会回家的感觉,原来这么好呀。
她也挥挥手说再见。
这才去了刑警队,肖哥在大门口接的她:“你帮我打打下手,人实在不够了,他们全去乡里了。”
那个方向一共三个村子,建新村、大禾村、白泥村,小燕子就是白泥村的。
“白泥村死了一个,建新村死了四个,大禾村死了六个,市里正在考虑成立了专案组,目前一致认为是无差别投毒,找到一个嫌疑人了。”肖哥精神奕奕的说,“艾玛,今天我挨的骂比我这一年都要多,我和一群大爷大妈抢死人,林队和赵坤他们更惨,还被大妈挠花了脸。”
最年轻的老人65岁,最年长的老人85岁,全都是毒鼠药中毒。
刘璃一进去,就和死不瞑目的、姿势诡异的尸体打了个照面。
老人保持着左手上举的动作,眼睛半睁,嘴巴圆张,身躯、肢体上的老年斑十分醒目,同样醒目的,是区别于老年斑的瘀痕。
“这是他临死前想爬出门呼救的姿势。”肖哥说。
死者大禾村独居孤寡老人,年龄78岁,死亡时间在目前发现的所有死者里是最早的。
上午十点,邻居发现他一直没出门散步,家里也没动静,这才上门,他就趴在自已家的门槛上,
体表无伤痕,尸斑与发现时的体位一致,证明没有被挪动过。根据尸温、尸斑、胃内容物消化程度判断,死亡时间是在凌晨三点至五点之间。
刘璃打下手的内容就是学习和记录,在肖哥需要时递上需要的工具,同时将部分提取物分装标记。
死者符合抗凝血类毒鼠药中毒的体征,除身体各处瘀斑外,体内各器官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出血,致死原因是大脑基底节和脑桥附近的豆纹动脉出血……
在深夜三点的时候,林彦儒带队回了警局。
大家都垂头丧气的瘫在办公椅里,连去泡面的力气都没有。
侦查很不顺利,找到的嫌疑人并不嫌疑,毒鼠药的来源未知、投放途径未知、潜在还有多少中毒者未知。
被大妈接发检举的嫌疑人虽然形迹可疑,但没有找到任何跟毒鼠药
有关联的地方,在听说死亡人数后,嫌疑人相当痛快和坦诚的交代了自已偷盗的犯罪事实。
而死亡的所有老人之间除了一部分有拐七拐八的亲戚关系、一部分有邻里鸡毛蒜皮的小纠纷外,大部分都是独居的孤寡老人,甚至还有五保户。
不管是为财还是为仇,都没有事实根据。
“你说,咱是不是该查一查这附近承办红白喜事的和卖殡葬用品的?”赵坤有气无力的说,“会不会是为了年底冲业绩?”
“这么说起来,卖老鼠药的也得查一查是不是搞促销了。”小段说。
“大家难道不觉得这三个村子里的老人很奇怪?”林彦儒说,“无差别投毒,中毒的都是男人,一个女人也没有,这说明一定有某个场合是只有男人才会去的。”
“而且还都是上了年纪的老男人。”林彦儒补充说,“这三个村子虽然留守老人多,但并不是没有年轻人和中年人。但不管是死了的还是送医院的,没有一个低于六十岁的。”
“另外,留守老人很多都是带着自已的孙子孙女的,在这些受害人里,也同样有几个家里有孙子孙女的。但一个误伤都没有。”
“所以一定是有某一个场合,只有这些老男人会去,而且绝不会带孩子去的。”
“这个场合,就是受害者们中毒的来源。”
“但是我们走访了这么多户人家,不但每户受害者家里的食物进行了取样检查,甚至连村里所有的水源都检查过,没有找到任何有毒的东西。”
“这说明,毒物的来源只在那个老年男性会去的地方才有,所有的受害者都是在那里中的毒。”
但这三个村子里,没有一个人说起过这种小群体性的活动。
究竟是大家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隐瞒?为什么要隐瞒?隐瞒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