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葛今年已经四十岁了,两鬓斑白,容颜衰老。
孟棋在屋内为自已的老师捶着腿,四下的门窗紧紧闭着,屋内暖意融融,生怕透出一点风。
褚葛瞥见孟棋额间的细密汗水,对她道:“支开些窗户,通通风。”
“老师,您的旧伤本就未好全,还是不要吹冷风的好。”孟棋捶着她的腿,不太赞同褚葛的提议。
褚葛见她决心如此,也就不再提了,只是那双枯如槁木的手慢慢抹顺她的头发,替孟棋把额间的汗珠都擦干了。
“那孩子,你今天已经见过了?”褚葛问。
孟棋不必她说明,自然明白褚葛想知道什么,“倒是个心大的,今日见了我不卑不亢,既不胆怯也不骄横,只是任性了点,也不知道云笙从哪里找的人。”
“云笙跟我说过了,原本带着的那孩子被霍家人杀了,现在这孩子是个意外,不过……我听皇帝说,那孩子和淑妃有七八分相似?”
孟棋回忆起下午和燕云的会面来,不由得点头,“确实是像,也难怪云笙要选她了。”
褚葛不说话了,屋内烛火噼啪响,现如今只是夏末,褚葛穿着大氅,孟棋给她按着腿,国师闭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孟棋听到屋外有脚步声传来。
“孟夫子,我来了。”
孟棋怕燕云开门让冷风灌进来,连忙起身,帮燕云开了个缝隙,让她进来,“你且进来。”
燕云一进去就被热气覆盖,从舍馆赶到阁书楼本就是一段漫长的路程,她早走出了一身汗,现下在这暖意融融的房间里,燕云都差点被热空气袭击窒息。
“孟棋,开个窗。”
孟棋听罢,还想再劝劝老师,但是她语气坚定,眼神从容,看样子这次是没得商量。
孟夫子把四周的窗户都开了一小点缝隙,冷风丝丝凉凉地灌进来,总算是抚平了燕云内心的燥热。
她这才细细打量起国师来。
国师可以说是这个国家最神秘的存在了,楚辞佾也没见过她,关于国师的资料少之又少。
众人只是听说她二十年前忽然出现在大梁皇宫,而后以一已之力扭转过大梁与南蛮之地的战局,后来就被封为国师,一直都是皇帝的智囊中的智囊。
只是不知道这智囊为什么费尽心思的要见自已。
“你便是燕云?”国师道,她笑得慈祥,一双眼睛眯着盛满笑意,对燕云道,“到我这里来,我好好看看。”
不像是一国威严的国师,倒像是邻家的老太太。
燕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坐在褚葛身边,给她倒了一杯茶。
“还是你们年轻人好啊。”褚葛感叹道,“你长得和淑妃娘娘……真的很像。”
“我和淑妃娘娘算是共同在深宫中生活过一段时间的,那时候她小国手的名号还没传出去,整天被困在深宫里无聊得很,就给宫人们看病问诊,完全没有一个妃子的架子,在宫中,人人提到淑妃都是要感恩。”
褚葛的目光逐渐深远,好像在回忆什么往事,“我当时给她说,她这手本事如果这杯子只藏在深宫里,那就没什么意思了,所以她后来跟着皇帝上战场……”
说到这里,褚葛稍微停顿了一下,她叹息一声,目光转向燕云,“诶……也怪我,若是我不让她去,说不定……也不会让你受这些年的苦。”
长平公主是淑妃娘娘在战场上弄丢的。
见褚葛一副伤怀模样,燕云赶忙道:“不碍事的……再说,我这也不是回来了吗?”
燕云面上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心里却在古怪,难道国师这么费尽心思地见她就是为了在这里缅怀过去吗?
“也是……也是,都过去了,你如今回来就好。”褚葛顺着燕云的话走,喝了一杯她敬上来的茶,这缅怀的一段,可算是过去了。
“我听云卫说,你幼时在南蛮之地长大,有过一两个奇遇,遇着了位隐士高人?”
燕云:“……确实如此。”
燕云这话说得艰难,她都快把自已会武功这个设定给忘了,都怪当时六皇子擅闯民宅,不然都不一定会在云笙面前暴露。
“也不知是不是因祸得福啊……”褚葛暗中嘀咕道,燕云生怕她下一句就是你给我说说你的奇遇,但还好国师思维跳跃,话锋一转地问,“那你可有什么喜欢的功夫?”
燕云其实跟着山里的老头子主学的是毒,这个估计不能说,她怕给老人家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至于在云笙面前的那点所谓功夫,一是前世留下的一些基础,二是绿玉从小就抓三个孩子的体格抓得紧,燕云是跟着他学了不少,可惜都是为了自保,没有什么精通的。更别提喜欢的了。
“我擅长弓箭。”燕云回答道。
山里没有铁能做别的武器,唯一方便的就是削尖的羽箭和简陋的长枪。
燕云和绿玉一起打猎那几年,最擅长的就是弓箭这种便宜好用的玩意了。
“君子六艺之一,也算好……”褚葛道,“孟棋啊。”
“老师。”
“明日你把她带去简夫子那里,让她好好学学。”
“是,老师。”
燕云:???
怎么来一趟反而给我安排一个课程呢?
褚葛的目光再次落回燕云身上,包容的目光包裹着她,十分慈爱。
“你回京时间晚,早已错过不少课程,今日让孟棋扣你六分,也并非是针对你,只是我想见见你。”褚葛的嗓音柔和,仿佛一个邻家的奶奶在燕云的耳边絮絮叨叨。
“只是下午我身体不适没来的成,到叫你晚上来陪我……给你安排的这些课你也不要排斥,你底子薄,头上的两个也是厉害的,若是现在不好好学习,将来可有的你后悔的。”
褚葛的一番话仿佛家族中的长辈正在对着自已的小辈耳提面命,恨不得将整个人生的经历都传授给她,燕云听着确实有那么一丝丝感动,那也就一丝丝而已。
毕竟她感觉这番话好像实在有点太过耳熟。
燕云垂头思考良久,终于发现这番熟悉感从何而来——以前她不好好学习的时候,班主任就会把她拉到办公室这番嘘寒问暖。
燕云惊悚地发现褚葛居然等于班主任!
这一晚的密谈燕云原以为会有什么轰轰烈烈的阴谋阳谋或者打脸往自已身上招呼,但是最后这些并没有发生,燕云只是从褚葛班主任那里得到了一张新的、与众不同的课程表。
上面都是孟棋精心选择,为了燕云量身定制的全新课程。
不仅能够完美的补全燕云不小心在开学典礼上失去的六分,还文武兼修,都是高分课程。
同时,老师也十分严格,燕云向俞月见打听了一下课程表上的几位老师,发现自已完全没有逃课的机会。
俞月见看到她的课程表也是大吃一惊,直呼公主真是不甘落于人后,令人佩服。
燕云:……
她还有苦说不出,和褚葛见面结束后孟夫子偷偷押着她说不许向任何人透露国师曾经来过,不然就会让所有老师给她挂科。
总之,燕云还没来得及伤心自已的假公主生涯遭遇着和亲风波,就被课程表蹂躏得死去活来。
一整周过去,燕云每天两眼一睁就是上课,都快忘了自已和楚辞佾的约定。
直到楚辞佾自已忍不住了,再一次出现在燕云的房间里。
燕云:……
“楚公子,这好歹是我的房间,你下次来之前能不能让人给我通个气啊!”
凌月给燕云拉开门,又迅速给对方关上,生怕透露出任何一点痕迹。
楚辞佾也有些羞赧,毕竟擅闯女子闺房确实不妥,“书院内手眼众多,我也不好直接向公主传达消息。”
燕云指了指门边站着的凌日和凌月,“你直接让他俩给我传个话呗,不想让别人知道扔张纸条也行啊。”
“书院内不许带侍卫,他们两人本就是暗中潜藏在书院里的,恐怕也不方便露面,还请公主海涵。”
“那他们俩原来是偷偷留在里面的啊!”
燕云还以为以楚辞佾的特殊情况书院会给他一点特殊待遇,没想到他这个坐轮椅的居然和大家是一样的,都不许带侍卫。
“那是自然,青平学堂创建的第一条规则就是公平。”
这个燕云知道,不微山下面有几个草丛,上面种着“公平”两个大字,想忽略都难。
“不说了,你找我什么事?赶紧说吧,我晚上还要去上课。”
楚辞佾自然是知道燕云最近的状态的,他也不知道那天燕云和国师见面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之就是……变成现在这样了。
燕云的课表也不知道从哪里流了出去,好吧其实就算不流出去,她每天风风火火跑在路上赶课程的样子众人都有目共睹,以至于大家私底下都在传长平公主十分之努力,发愤图强想要配上自已公主的名号。
燕云都懒得去辟谣,她其实一直想做的是刁蛮公主,而不是现在这种勤奋上进的公主好吧!
“不知道公主可不可以透露一下……国师和公主说了什么。”
楚辞佾问得直白,燕云忽的想起这人是知道自已去见过国师的。
……可是孟夫子让燕云不要透露国师曾经来过的消息。
燕云:……
孟夫子一定想不到,在她威胁自已之前,自已就已经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