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听到宫远徵的惨叫,梅若华吓了一跳。
她慌忙勒住马绳,撩起身后的帘子就看到,便宜师侄惨兮兮地捂着眼睛,泪水哗啦啦地往下流,表情也有些委屈。
可当许攸正拉开他的手。
那双眼睛又分明完好无损,连一丝红意都看不到。
这...
梅若华满脸黑线,看着宫远徵一脸的无语。
“远徵师侄在做什么?”
“你的眼睛不是好好的吗?”
“无病呻吟,都多大了还哭,也不嫌害臊。”
“你...你自己看桌子上。”
宫远徵又羞又恼,虽然知道自己刚才看到的大概率是幻觉,却还是埋怨起了师父的恶趣味,哪有这么坑徒弟的。
他试图拉梅若华下水,就故意没提那木雕会‘咬人’,反而在心里暗暗期待。
等着看这位师叔的好戏。
结果等了好一会儿,预料中的惨叫一直没有出现。
怎么回事?
姓梅的难不成被吓晕了吗?
宫远徵忍不住睁开眼睛,一睁眼就发现梅若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让我看我就看啊?”
“实话告诉你,这些伎俩都是我当年玩剩下的。”
“小弟弟,你坑不到姐姐的。”
梅若华笑得猖狂,宫远徵却觉得又气又恼。
“你算哪门子姐姐,别说你这一世还只是个小不点,就算按照上一世的来算,以你的年纪都快能当我姨了...”
“呸,装嫩,不要脸!”
说着,他抓住一块木头,另一只手接过许攸正递过来的指尖刃,尝试着以刚才的刀法雕刻出鹰形。
模仿的当然是摆在桌案上的那只木雕。
这么一尝试,宫远徵就发现了这种修炼方式的好处。
首先是鹰的神韵。
许攸正雕的鹰大气磅礴,每多看一眼都仿佛会活过来一次,稍微沉浸体悟一番,内心深处便同样多了一只雄鹰。
这让宫远徵的感悟水涨船高。
他感觉自己像是真的变成了一只猛禽,翱翔于九天,纵掠过山林,落地时逮兔斗蛇,面对猛兽也能淡然视之。
辗转之间,气质逐渐开始升华。
而有了这份神韵指引。
即便宫远徵只是个新手,并没有系统学过雕刻,使用的刀法也算不上多么纯熟。
落刀时总能恰到好处地刻出鹰的味道。
以刀法聚势终于走上正轨。
渐渐的,他控制指尖刃越来越得心应手。
在不断的演练中,先前学会的八十一式刀法也开始融入骨血,化作如呼吸般的本能。
刀起,势升;刀落,木断。
宫远徵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进化。
如果说看到许青山雕的模版是将鹰的神韵刻入心灵。
雕刻就是在深化感悟。
这是一个将别人的感悟转化成自身感悟的过程。
那种一点一点变强的感觉十分明显。
至少宫远徵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修炼得那么顺畅过。
老师果然就是老师。
天下第一强者,果然无愧其名。
若是按自己现在的进步速度,只要能完美复刻出这只鹰,将上面蕴藏的感悟化为己用,应该就能将自身的感悟提升至逍遥天境。
只是,为什么感觉有点...
“停下吧!”
见宫远徵浑身颤抖,摇摇欲坠却还想雕刻,许攸正叹息一声,一把夺走他手中的指尖刃,顺带将自己雕的鹰也收了起来。
“沉浸心神也要有限度。”
“你这么练,是想一日就把感悟提升到逍遥天境吗?”
许攸正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似乎是没想到宫远徵修炼起来这么疯魔,都不管身体吃不吃得消。
明明随时能停的,不是吗?
就非要把所有东西都弄清楚?
要是没有我在这看着,你是不是真想把自己练废了。
许攸正没好气地瞪了宫远徵一眼,看到后者浑身汗湿,双眼通红的样子,抬手就是一记净尘术。
微微的清风,驱散了马车内的异味。
紧张的气氛稍微淡了些。
一只修长的手却快速伸出,行云流水般按住少年正在不断发抖的手腕,搭上命门观察起了体内的情况。
“内力转化已成,真气入了七品。”
“但是亏空稍微有点大...”
“若华,我们去临近的九尧城,那里有一处枯荣药斋新设的分斋,正好去给这小子配点药,顺便再补充下钱粮。”
闻言梅若华立刻应了一声。
她瞥了眼面色苍白的小师侄,当即转身,拿起马鞭对准青棕色的大马,一下就甩在了它的屁股上。
唏律律~
骏马发出嘶鸣,四蹄重重踏下。
原本还不算太快的马车立刻犹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前方快速奔行而去...
……
北离的西北方向,有一处终年落雪的冰原。
有人将这片冰原称为天外天。
方外之地,天外之天。
作为被世界遗弃的一角,这里环境恶劣,人烟稀少,是不折不扣的苦寒之地。
愿意待在天外天的,没有良善之辈。
只有在中原混不下去的恶棍,逃避制裁的罪犯以及各种各样想要避世的人,才会忍受恶劣的生活条件久居天外天。
北阙遗民赫然也在其列。
自从当初北离的军神叶羽联合杀神百里洛陈攻破武国北阙的都城,宣告北阙灭亡,将这个边陲小国纳入到北离的版图。
一批妄图复国的余孽便迁入了天外天。
他们蠢蠢欲动,窥伺着南方,随时都在等着北离出现变故,好卷土重来,夺回失去的故土,甚至反过来侵占北离治下的疆域。
北阙遗民就是一群鬣狗。
北离依旧强盛时,他们偃旗息鼓。
一旦北离出现什么变故,这帮人立刻就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围拢上来,试图从死敌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
北阙驻地。
南归山。
一处幽邃的洞穴中。
空旷的山腹每隔一段距离都放着一个灯架,上面摆放着大量蜡烛,灯火摇曳间,周围的空间被照得极为亮堂。
一个老者端坐在轮椅上,手执一卷棋谱,每端详一阵就落下一子,在身前的棋盘上推演着整个棋局。
忽然。
封闭的洞中刮起了一阵风。
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出现在此地,抱拳施了一礼,随后便退至一旁,直到老者放下手中的书卷,才上前一步。
“无相使。”
“我们在北离的探子传回了一封简讯。”
“是天启的消息。”
无相使拢了拢盖在腿上的毯子,抬头看他。
“飞离,李长生还在天启吗?”
“那位学堂祭酒随源天剑仙去了云州。”
“嗯?”
无相使微微蹙眉,似乎是在想这云州是什么地方。
为何他从未听闻过?
一旁的飞离见状连忙道:“无相使,这云州有些特别。”
“如何特别?”
“有传言说...这云州是源天剑仙从天外斩落的一方小世界,融入东海后才化作一方大洲,也就是云州。”
“天外的世界?”无相使转头看他。
“是。”
“这一方大洲未完全融入此界,所以外围有一层壁垒隔绝,除了有渔民声称曾见到有仙人遁入其中外,无人能入内一探。”
无相使但笑不语,看向飞离。
“这是枯荣药斋自己传的。”飞离又补充了一句。
“这样啊...”
无相使看了看石壁,又想起之前观星时看到的东西,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似乎是想通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原来如此。”
“看来,源天剑仙与李长生的志向不小啊!”
“无相使的意思是...”
“自古以来,武道能达到的高度仰赖天地,天地末法则武道渐微,如今的江湖比起秦朝的时候可弱了不少。”
“那时神游屡见不鲜。”
“可现在,你看看这天下有几多神游?”
天下有几个神游强者吗?
源天剑仙许青山,学堂李长生还有神鸟凤玙。
满打满算,一共三个神游玄境的强者。
如果再算上一些隐世高手...
“大概...四五个?”
“是至少四个。”
飞离猛地抬头,看向无相使,有些不确定后者为什么这么肯定有四个神游强者。
是见过?
还是听别人提起过?
无相使却仿佛陷入了回忆,目光有些空洞地解释道。
“近十年前,我见过星孛入北斗。”
“东海也有一个神游!”
“最近,李长生也不再压制境界晋升了神游玄境。”
“这么算下来,许青山,凤玙,李长生还有不知名的那人,自然便是四个神游玄境,又因为神游的寿命高于一般人,天地间是否还有这样的高手谁也不好说。”
“所以才说至少四个神游。”
至少四个神游...这个数字算多吗?
飞离觉得不算多。
甚至可以说少之又少。
王朝千年,武道已经发展得极为纯熟。
好比他们北阙的虚念功,修炼至第九层就能够直入神游,更有同源相融的特性。
但是天下绝不只一门虚念功。
其余大势力中,肯定也有一些同层次的功法。
可为什么神游玄境还是这么少?
天地不允许而已。
正如无相使所说的那样,天地进入末法,不允许出现太多神游,所以阻挡神念离体的灵台天关才会越来越坚固,轻易难以突破。
那这样说来...
“源天剑仙和学堂李先生是想融合世界反哺天地?”
这个结论不难推出来。
但飞离却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世界晋升是所有人都受益。
国主能借此突破,其他人也一样。
没道理只有北阙能崛起。
望城山吕素真,国师齐天尘,北离的浊清大监...
若是这些人乘着东风,破入神游玄境。
北阙的局势说不定会更加恶劣。
想到这里,飞离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无相使却看穿了他的担忧,开口安慰道。
“你也别胡思乱想了,不会出现那种情况的。”
“为何?”飞离错愕道。
“因为国主的修为冠绝天下,只会比那些家伙更强,我唯一担忧的就只有李长生这些本就突破了神游玄境的强者。”
“眼下倒是不必担心了。”
“东海那位游离世外,不涉凡尘,凤玙和许青山退出北离,轻易不会来蹚这一趟浑水,便是李长生也已经对萧氏皇族失望,醉心于提升天地之事。”
“如此,我们的麻烦不就少多了吗?”
一通分析可谓是有理有据。
至少飞离觉得,他被无相使说服了。
北离皇室自身孱弱,又逼走了大将军叶羽,使得镇西侯百里洛陈离心,显然是正在走下坡路。
更别说。
太安帝的身体每况愈下。
子强而父弱,偏生皇子们又大了。
这要是争起皇位来...
即便不是九子夺嫡般血雨腥风的战场,也是杀人不见血的深坑,足以将整个北离都搅入风雨。
至于他们北阙要怎么去操作...
“无相使,我们是否要参与夺嫡之争?”
玥风城入廊玥福地前,曾定下二十年之期。
这本是用来叫醒他的后手。
结果如今时间才只过去一半,太安帝就不负众望把北离折腾得虚弱不堪。
这难道不是机会?
又或者,此时不火上浇油,更待何时?
飞离反正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北离刚刚立下储君,皇帝又身体不好导致双日同天。
这是和其余皇子接触的好机会。
若是能合作共赢,说不定都不用国主出关,他们自己就能收回故土回到昔日的家乡。
对此无相使显然也是认可的。
于是两人一番合计,就定下了接触那些皇子的计划。
可供筛选的目标有很多。
包括太安帝那一辈或上一辈中有封地的王爷。
世袭罔替的郡王。
这一代的皇子和王爷。
总之两人顺着北离皇室的族谱,从嫡系到旁支都梳理了个遍,一个宗亲都没有放过。
最终,他们确定了两个目标。
其一为青王,太安帝的子嗣中最年长的一个。
而除了青王以外。
就是如今镇守南方战场,育有二子的淮阳王了。
淮阳王当然是忠心的。
他是先帝幼子,太安帝登位时他才四岁。
不知烦恼的年纪,自然也就没有牵涉进夺嫡之争。
这让淮阳王保住了一条性命。
他从小被太安帝带大,如兄如父的感情让后者十分的信任这位王爷,所以才让他永镇南境,常驻淮阳城,成了掌握兵马的实权王爷。
当然。
为了保证两个侄子的安全,太安帝将淮阳王世子和次子一同留在了天启,美其名曰保护,实际就是作为质子。
据天外天的线报。
淮阳王早就对太安帝有所不满。
这样看来。
无论野心勃勃的青王还是有点想法的淮阳王。
他们都是很好的选择。
至于最后的人选...
“飞离,安排人到他们身边。”
“我需要确定,淮阳王和青王是否真的有可能帮助我们,当然暂时先不要暴露身份,毕竟...真正的助力都是最后登场的。”
“这一局,我天外天绝对不能输!”
无相使大力握住椅子的扶手,眼中露出凶光,慑人的寒芒像是能冻结灵魂。
飞离却面色不改,单膝跪地应了句。
“是。”
“定不负无相使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