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清走了。
他带着萧重景的命令,前去劝说青王彻夜清剿逆党。
而见他离开。
萧重景也终于长出一口气,看向一旁的老太医。
“咳,咳,郑元,扶孤起来...”
后者连忙照办。
他小心地揽住萧重景,扶着靠在床头,刚准备告退,就再次被叫住,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原地。
很快,郑元回过神来。
他再次躬身,弯腰的同时眼珠子也在乱转,不一会儿就想明白了萧重景是何用意。
陛下这是有事情要吩咐!
至于为什么不趁着浊清还在的时候说,非要等对方离开。
应该是为了防备。
防备一些可能的变数。
毕竟。
无论是担心浊清背叛自己,还是单纯的觉得,秘密少个人知道就会少一份风险。
小心肯定无大错。
知道这一点,郑元把心放进了肚子。
他垂眸掩去眼底的慌乱,脸上也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北离的天还乱不了。
毕竟,陛下的身体并无大碍。
那雷光看着凶狠,实际上却是个纸老虎。
动静大杀伤力弱有什么用?
如今陛下身体康健,功力散尽却延长了寿数。
那些个皇子就算争也是争个寂寞。
所以这会儿。
自己更应该表表忠心,以免错过这来之不易向陛下投诚的机会...
想到这里。
郑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本就起伏的褶皱也变得深邃,一层叠一层像是能夹死苍蝇。
“陛下,可还有事吩咐?”
苍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谄媚,隐隐还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
萧重景却没什么心思敷衍。
他只是随意瞥了眼对方,就收回目光,低声问道。
“我的身体如何了?”
“可是因先前那道雷光折了寿数?”
郑元摇了摇头:“陛下放心,陛下并未因此折寿。”
“这伤势也没有伤及根本。”
“单单皮肉伤的话,只需要卧床静养上一段时间就能好全,不会留下什么后患的。”
他说得笃定,眼神坚定得像要赴死。
语气中也带着几分郑重。
浑身哪哪都不得劲的萧重景却觉得他是在骗人。
开玩笑——
这伤势怎么可能对自己没有影响?
都被雷劈昏过去了,你跟我说没有折寿...
你觉得我会信吗?
萧重景危险地眯起眼睛,看向郑元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
“为何无碍?”
“孤觉得四肢百骸俱痛,浑身酥麻酸胀,疲乏无力。”
“这难道不是内里亏空的证明?”
说着,一道凌厉的目光像是利箭般扫向郑元,一动不动停了许久,似乎是想看他会不会觉得心虚。
事实证明。
萧重景想多了。
郑元既不敢也没必要撒谎。
随着他一通解释,告知萧重景那道雷光的作用。
后者才终于愿意相信。
那道雷光是在修复自己体内的暗伤。
果然,事情就是叶羽做的。
也就是他假惺惺的,一边下人面子一边帮忙。
这算什么?
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吗?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对你手下留情?
我定要...
萧重景吃力地捏紧拳头,很快就又松开,闭上双眼。
颤抖的身体也逐渐平复下来。
罢了!
便只杀叶羽一人好了!
他的女儿,他的儿子和族人可以活。
只是如此一来。
这个人就不能留了...
萧重景做完决定,立刻转头看向郑元,发现后者低着头没有出声,当即眸光一闪,语气温和地说道。
“郑元,孤如今动不了,你能帮孤一个忙吗?”
“陛下尽管吩咐。”郑元看起来十分积极。
他快速凑到萧重景身前,单脚屈膝跪下,谦卑的姿态挑不出一丝错处。
见状。
萧重景笑得更加欢了。
“孤常觉得,自身仰仗浊清太多...”
“终归这世间只有自己靠得住!”
“不知郑卿觉得,我的武功可还有重新恢复的可能,又能否突破逍遥天境?”
“郑卿,你能帮我吗?”
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郑元却不知道如何回答。
就在他神情恍惚,想着该如何应对时。
萧重景忽然又改了主意。
“算了,孤也知道这是为难你。”
“不过如果只是皮外伤,孤倒是有办法迅速恢复。”
“大约也花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能痊愈。”
一盏茶...
郑元不敢置信地看他,眼神中带着一丝惊骇。
萧重景却并不觉得如何惊讶。
他只是指使郑元,打开寝殿内的某处暗格,将一个碧蓝缂金丝的葫芦取来,放在了动动手就能摸到的位置。
然后下一刻。
萧重景将葫芦上贴着的符纸全部撕了个干净。
唰,唰,唰...
一片片古旧的黄色符纸飘落,上方的血色纹路却依旧鲜艳。
直到符纸破碎。
这些纹路立刻变得黯淡,发出阵阵腥臭的气味。
紧接着,一丝丝血雾从葫芦中渗出...
“陛下,这是什么?”
看到血雾的刹那,郑元不由得心中一寒。
他像是被天敌盯上的幼兽,汗毛倒竖的同时浑身冷汗岑岑。
那种足以威胁生命的感觉相当真实。
就好像。
如果自己不作为,结局只可能是死无葬身之地,除此之外不可能有别的下场。
不知不觉间。
郑元被吓得浑身颤栗,两股战战。
只是当他转头看向萧重景,眼前呈现的一幕明显更加惊悚,让人本能的觉得恐惧。
因为萧重景在祝祷。
他正在沟通某种未知的存在,进行神秘而危险的献祭。
乍一听起来。
祝祷和医道的祝由之术有点关系。
可实际上,这是一种相当古老的巫术。
除了沟通的祭文有点关联,都是蕴含力量的文字。
祝祷的对象无一不是邪恶而嗜杀的存在。
它们极度危险...
这下,郑元总算是慌了。
他也没想到陛下为了恢复武功,竟然要与封印的魔物为伍,自甘堕落陷入无尽的黑暗。
这到底是闹哪样?
你一个皇帝哪里需要这个?
还是说,陛下你就真的不管别人死活了...
出于本能。
老太医立刻开始跑路,丝毫不顾及背后之人的身份。
只可惜已经迟了。
还没等他跑出几步,离开寝殿进入外殿。
一道极为诡异的声音就在他耳边炸开,似笑非笑引得血液倒流,进而破体而出,在全身各处绽开血色的芳华。
失血过多让身体陷入了衰亡。
温度开始下降,力量也随着血液的抽离消逝。
等到郑元的意识开始涣散。
他直接扑倒在地,身上不断爆炸发出阵阵令人心寒的动静,看起来凄凉而美丽。
嘭,嘭,嘭...
一朵朵血花卷起细流,涓滴不剩地没入黑暗。
黑暗中传来阵阵饮水的声音。
声音均匀而有力,在某一刻彻底消失。
这时。
一个浑身被滔天血光缠绕,体表附着魔纹的身影才缓缓走出,有些玩味地勾起嘴角,发出了一声极为满足的喟叹。
“桀桀桀,真是舒坦——”
“王氏封魔一脉的手段确有独到之处。”
“如此强大的力量,也不枉孤当初留下这血魔之源。”
“不过一个老东西的血未免也太少了点。”
“还是要劳烦你们再奉献一下...”
说着,入魔的萧重景挑了挑眉。
他睁着猩红的双目,身后半黑半白的长发随风而动。
整座宫殿内的活物立刻变得洞若观火。
等到重返年轻的身影消失。
一声声哀嚎也像是赞歌一样,在这处殿宇中回荡了起来...
……
叶府。
后院一处静室内。
匆匆从宫中离开的叶羽正冷着一张脸,和几个孔武有力的壮汉面面相觑。
“说说吧,你们是不是和小青山有联系?”
“他私底下还做了什么准备?”
“不要想着骗我——我可是看见除了李闯外,你们也都准备好了站出来和苏太傅对峙的,真是险些就一起逼宫了。”
“这件事为何独独瞒着我?”
“我不是说过只要能交还兵权,就无需大动干戈吗?”
“为何你们还不肯放心?”
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
当然这疲惫不只是针对众人的自作主张,也有对萧重景的不满,关键是他的性格缺陷。
叶羽觉得这位义兄实在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痴迷权势难以自拔也就罢了。
毕竟是皇帝,身居高位手握大权。
可除了想要集权。
他在龙椅上坐得越久,疑心怎么也一天比一天重。
今天差点就真的撕破脸了!
看起来,自己还是早点把兵权交还...
“叶老哥还以为,萧重景会放过我等吗?”
“他可不会顾念结义之情,要不然也不会对你动手。”
“该醒醒了!”
“我等虽无害人之心,也要学会自保...”
似乎是看穿了叶羽的想法,一个两鬓霜白,满脸横肉的红鼻壮汉伸手拍了拍胸脯,眼神之中尽是委屈。
他望着朝自己投来不赞同目光的叶羽,硬着头皮解释道。
“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老哥自己也知道,这些年有多少同僚被先后贬职。”
“明升暗降,制造祸端...”
“这钝刀子割肉,难道我们还要再忍吗?”
显然,这红鼻汉子说的都是实话。
关于这一点,光从几人的反应就能看出来了。
他们毫不掩饰对萧重景的不满。
尤其此刻。
当前者提到这些年被苛待时,在场众人的脸上全都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怒意。
军中也是有派系的。
以镇西侯百里洛陈为首的镇西侯阵营,以柱国大将军叶羽为核心的大将军阵营,还有以太安帝萧重景为首的皇室阵营。
三个阵营本来势均力敌,难分高下。
只是这些年。
萧重景明里暗里都在打压其余两大阵营。
此消彼长,强干弱枝。
渐渐的。
皇室逐渐壮大,镇西侯和大将军声威不再。
最后唯一剩下的只有镇守乾东城的三十万破风军,还有叶羽亲自训练出来的叶字营。
这是萧重景唯一无法攻克的两块硬骨头。
不得不说。
破风军和叶字营很像私军。
他们只听百里洛陈和叶羽的命令。
而抛开两支军队不谈。
皇室修剪两大派系枝干的行为确实有些下作。
萧重景的心从一开始就是偏的。
不管是什么错误,不管是谁先动的手。
两边撞上都是镇西侯一系和大将军一系的人吃亏。
这也是为什么,眼前这几个跟着叶羽出生入死的将领会这么愤怒的原因。
萧重景做得实在是太不讲究了!
明面上看。
被调职的那些人还在禁军,金吾卫等等势力中占据一席之地。
实际上他们早已经有名无实。
名头再如何的大,调不动人有什么用?
于是满打满算。
跟着叶羽的人只剩下眼前这几个叶字营的中高层。
他们也看清了老皇帝的本性。
这位太安帝心胸狭隘,薄情寡性。
大概率还有点被人迫害的癔症。
迟早有一日,他会因为嫉妒对叶羽痛下杀手。
当然这个也没什么好怕的——
萧重景真要动手,就得先除掉叶字营。
偏偏叶字营的战斗力非常强大。
正面对敌不好言胜,利用家眷威胁的风险最小。
可惜萧重景注定失望。
镇宁伯府的那位小侄子早有先见之明,提前转移走了叶字营的家眷,换句话说,叶字营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
这种情况下。
但凡有人不讲规矩,他们就敢强行出手占了天启城...
想到这里。
一个半身着甲的壮汉露出笑容,眉宇间洋溢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隐隐给人一种名臣儒将的感觉。
“天剑仙提前送走叶字营的家眷是对的!”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谁能保证他们不会遭到清算?”
他逐字逐句分析,解释许青山这么做的用意,一番话说得众人频频点头。
“老许说得对,理就是这个理。”
“...”
“说真的,小青山确实要比我们这些大老粗聪明!”
“他都晓得先把尾巴收起来。”
“否则要是被抓住把柄,真打起来免不了束手束脚。”
“...”
“哈哈,对付萧重景这种阴险之辈就要这么谨慎~”
“不过你这个收尾巴就说得很有灵性。”
“我记得当初在湘南,你是不是被蛮兵捅到过后庭?”
“...”
“去你的,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记着呢?”
“你在湘南没被咬到过大腿吗?”
“我记得那位置,离你的家伙事都没有多远了吧?”
“...”
几人先后开口,议论纷纷。
话里话外都是对萧重景的不满。
偶尔还夹杂着几声调侃,说着说着就歪了楼。
听完他们的意见。
叶羽觉得好笑之余,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提前将家眷全部送走?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可以避免被人算计。
只是这个工作量是个大麻烦。
叶字营的家眷数量可不少,甚至除了数量多之外,他们还分布在天启城的不同地方。
这么多人搬走怎么可能半点动静都没有?
他想了会发现想不通,正准备问几人许青山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一道隐约的风声就在耳畔响了过来。
察觉到动静。
叶羽猛地回头,眼神中露出一丝戒备。
直到他看到来人是谁。
原本冷峻的表情立刻变得柔和,嘴角也逐渐开始上扬。
“是小青山啊~”
“大名鼎鼎的天剑仙,这会儿怎么活脱脱一副乞丐样?”
“难不成是和人打架打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