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七情,亦有六欲。容华虽已得道成仙,但仍无法免俗。”
晴日朗朗,室内却一片晦暗。
容华海青色的僧衣变作月白绣银纹锦袍,衣袂和领口处绣着不易察觉的雪色莲花,长发披覆,容貌清冷,高不可攀。
他修长如玉的指节一挑,拆下白玉冠,叠起躞蹀带。
如同顶礼膜拜一般,以一个俯身祈怜的姿态仰视着她。
“容华犯了见欲。”
他喃喃,目光长久地描摹着她的五官,“......见之难忘,思之如狂。”
朱珠胸口震动,发出一声闷笑,五指插进他的发间,同样赤裸而大胆地打量着他。
容华耳廓、脖颈、锁骨蒙上一层薄薄的红晕,他垂下眼,眼尾弧度柔软平缓,长睫轻眨。
“容华犯了听欲。”
他想起他们第一世的初见,他入红尘渡情劫,却被她的属下们当做秀色可餐的小倌倌献给她。
仙魔是六界中对立得最为厉害的种族,容华厌恶她的任性狂妄,骄奢淫逸,和那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道态度。
但不知为何,明明可以用仙法蔽塞耳目,不看不闻,可她的每一句话、每一声笑还是会毫无阻隔地传入耳中。
......她的笑声和人一样有侵略性,尾音扬起,又带着一点慵懒的、绵软的余韵,让人联想起她饱满而红润的唇。
容华辗转轻吮着这双唇,拇指轻轻摩挲着她侧脸的弧度,轻叹一声。
“容华还犯了香欲。”
他趴在她颈侧,鼻尖缠绵地蹭了蹭,浓烈的花香几乎要侵占大脑。
他听见朱珠模模糊糊地追问:“......还有呢?”
“还有......”
容华抬起头,透过重重叠叠的红纱帐,隐约看到靠近床榻的窗外花圃里,开着一簇簇深紫色的繁花。
好像是叫......舟形乌头?
他来不及细想,便被朱珠压着头贴了上去。
湿润的吐息像是一片迷雾,又如纯洁无害的蛛丝,彻底将他的最后一丝理智掩埋。
“还有......味欲。”
他像是鸿蒙未开的野蛮人,咬着她的耳垂轻轻咬噬,心底渐渐泛上一股浓稠的甜蜜,填满了他胸口的缝隙。
她扣住他的指节,纤柔的指腹缓缓刮着他的手心,语气带笑:“啊,我知道了,接下来是触欲,对吗?”
“唔.......”
容华觉得他的心魔也太自作主张了些,可很快,容烨带给他的情感便轻而易举地淹没了一切。
他如一艘漂泊的小舟,在浩瀚湖波中行驶。
喜、怒、哀、惧、爱、恶、欲如同七条锁链,从四面八方牵扯着他的躯干。
他模模糊糊地想,怪不得自己修无情道的第一件事便是剔除七情六欲。
这滋味......着实可怕。
——而他没来得及宣之于口的,最后一欲,意欲,比起这些浓烈而恐怖的波涛而言实在不值一提,容华自己都不敢确定那究竟代表着什么。
或许是一个渺小的念头,或许是一道模糊的影子,或许是一点掩于唇齿的遗憾。
......若。
若你不是魔,我不是仙。
若我们没有受到剧情的束缚,
若我们在正确的时间,以正确的方式遇到彼此。
......那样,我们还会相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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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就是这家,我看这家好像没有男主人,每天晚上屋里头都亮着红灯笼,有时还会有女人的笑声!”
三个蒙面人缩在污水横流的小巷中窃窃私语。
“......那家的小娘们,想必也是细皮嫩肉,又没有男人照顾,倒是可以仔细关照关照。”
“哈哈哈哈哈哈!妙也!”
三人对视一眼,纷纷咕咚咽了下唾沫,发出心照不宣的大笑。
入夜,三人叠在一起,扒在墙头张望。
“看不见啊......”
“快点!老子的腿都要被你压折了!”
“马上、马上!”
那人信誓旦旦,突然看到一处厢房门口挂起了两盏红灯笼,屋里也燃了蜡烛,人影照在窗纸上,隐隐交叠在一起。
“两个人?”
他心里犯嘀咕,突然觉得花圃里有什么沙沙抖动,手下的砖墙也变得黏腻湿滑。
他随手抹了一把。
“什么——啊!”
一根细到不易察觉的花径迅如闪电,扎进他的眼眶,从后脑贯穿而出!
“怎么了?”
两人见他一动不动,身体僵硬,不知想到了什么,居然嗤笑声道:“没出息,老子进去看看!”
他双手撑在墙头用力一番,很快也不见了动静。
剩下那人努力支撑了半晌,一个屁股蹲摔在地上,而骑在肩头的同伙居然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死了一般!
里面的同伙迟迟未归,他也学着他的样子,大着胆子跳起来往墙内张望——
只见一对男女,正携手站在墙后,他的同伙被一枝高得离谱的荆棘刺扎穿,而男人手执法杖,状似慈悲道:“阿弥陀佛。”
恰到此时,他牵着的女人不经意回眸,正好对上他向内窥视的目光,似乎是朝他笑了一下——
后脑勺像是被阴风刮过,浑身发毛,他心跳快得不可思议,舌根像是压了什么,几欲呕吐。
“鬼、鬼啊!!!”
容华也很好奇,他的心魔为何还不消失。
这两日,他的生活愈发颠倒混沌,时不时会将眼前的心魔和那个真正的魔女混淆在一起,几个不同身份的记忆交替穿插在脑海中,让他几乎走火入魔。
次日,房门被人敲响了。
鬼无法出现在太阳下,容华去开门,却发现门外聚集了好多义愤填膺的生面孔。
似乎是昨夜偷看的那个男人夹在人群中,振振有词:
“我就说吧!这里面有活人!他们占着这宅子还不知道有什么勾当!我的两个兄弟就是被他们吓死的!”
有人问他们为何半夜偷窥,男人倒是支支吾吾,转移话题起来:“昨天那个女的呢?你跟她什么关系,不说清楚我就去报官了!”
容华半扶着门框,他身量高,又暂时换回了和尚的装扮,一身海青色的袈裟,长发半披,如同庙里供奉的佛像,秀美端庄,气势让人不敢靠近。
他弯起一抹清浅的笑容:“她是......我的内人。”
第一世她为魔时,他向来不敢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视她为大道之行的耻辱,而现在,在一方小小城镇里,他居然敢坦然了。
容华想,这也是心魔想让他面对的吗?
“你是......那个大师?”
熟悉的面孔一闪而过,妇人倒吸一口凉气:“您,您还俗了?还娶妻了?”
她惊恐的视线在容华和他身后的景象中来回移动,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鸡一般惊声尖叫:“你、你与那女鬼结了阴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