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凄惨地笑着,像一朵夜幕星辰下,盛开的艳丽红蔷薇。
纤细的手指一把撕开了身上黑色紧身礼服的领子,毫不避讳地露出了肩膀上邹邹巴巴、坑坑洼洼的肌肤伤痕。
那伤痕,看起来像是很严重的烫伤,即便肌肤表面嫩肉已经生长好了,那有褶皱的痕迹,也很难看。
借着歌吧门口路灯的光线,女孩把后背也转给了小强看。
后背的伤,更严重,更可怕,全是难看的紫红疤痕。
“怎么?你不相信?不相信平日里对你和蔼可亲,温柔体贴的奶奶实际上却是一个夺人丈夫,害人夫离子散,手段恶毒的狠人?”
张强牙齿打颤,想要伸手抚摸她背部的伤痕,却又不敢。
最后只能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女孩披上,把女孩抱进怀中保护好:“姐……”
女孩在张强怀中发着抖,满脸泪痕地苦笑:“她拿你家厨房的擀面杖,打破了我的头,用被火烤红的铁棍往我身上抽,她用热咖啡往我脸上泼,还抓住我的头发,用剪子剪,恶狠狠地说要送我去庙里做尼姑。
她用尖锐的高跟鞋头,狠狠地往我肚子上,头上,还有脊椎上踢,她还用石头砸我的腿。她做这一切的时候,你妈在现场,你爷爷就坐在二楼的窗户前,冷眼旁观,心安理得的欣赏这一幕幕。
我还记得,我哭着爬向你妈,伸手向你妈求救的时候,你妈后退了几步,还从牙缝里蹦出了两个冷冰冰的字:活该!
你爸怕我被你奶奶打死了,给你们家带来麻烦,就在我被丢出你家大门以后,从路上截住了走路都不稳的我,把我带去了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直到医生说伤得虽然严重,但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你爸才长松了一口气。
你爸坐在我的氧气罐前,说,想要钱,也可以,但是我必须要回家,回他的家,和你爸你妈,还有你们姐弟住,不和你爷爷奶奶一起住。
我不愿意,可我又真的很需要钱。你爸又告诉我,只要我肯回家,他不但会给奶奶付手术费,还会包下奶奶以后所有的医药费与生活费。
代价就是,我以后都不能再见奶奶一面。
我最后,答应了他。
他也信守承诺,给奶奶付了手术费。也许是害怕奶奶病好以后再去找他要我,他就告诉奶奶,是我自己不想跟着奶奶过苦日子了,我想过富裕的生活,以后都不会再回乡下了。
奶奶后来又打了几次电话给他,只是他每次接电话都刻意背着我,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他和奶奶说了什么。
只记得,奶奶手术后过了两个月,才出院,回乡下。
送奶奶回乡的那辆车,也是你爸派的。
那年除夕,我偷偷买了回乡的车票。我实在太想奶奶了。没想到,还没上车就被你爸抓了回来。你妈骂我是喂不熟的狗,为了防止我再偷偷离开,去乡下见奶奶,扣掉了我的身份证,停了我的信用卡。
你爸还威胁我,再敢乱跑,就停了奶奶的救命药……去年奶奶去世的时候,你妈故意瞒着我这个消息。我最后还是从同校的老乡嘴里听到的这件事。
我想回家给奶奶奔丧,你妈却把我骗到她家,将我锁在了顶层房间里三天三夜。
我出来的时候,奶奶都已经下葬了。我实在很好奇,你妈那时候是怎么厚着脸皮,无耻的,脸都不红的告诉你们,我消失那三天是泡酒吧放荡去了!
你爸你妈,亲手,一点点,把我打造成一个没心没肺,冷血无情的坏女孩。可这不是我想要变成的样子!和你们在一起生活,我太压抑了,我太急躁不安了!
我想回家,我想奶奶,我想她,哪怕是她做鬼缠着我,哪怕是她想把我带下去,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我就高兴……一棵田沟里的狗尾巴草,你们为什么偏想把它装饰成一株合你们心意的风景树呢!
你们一家人,都不是我的亲人,我的根在乡下,我只有奶奶一个亲人。”
听完她的遭遇,张强羞愧地低下头,再也无法继续为自己的家人狡辩些什么了。
“所以,你就用邪门歪道的方法,强行把你奶奶的魂,囚禁在你身边?”故事听完了,我也从花坛后走了出来,心平气和地问。
愣在张强怀中的女孩昂起干涸的泪眼,目光警惕地凝望我:“你、你是谁!”
张强皱着眉,哽了哽,替我回答:“她是白学姐,我以前给你看过她的事迹,她就是我倾慕已久的……白前辈。”
倾慕二字刚吐出口,我就很清晰地感受到了背后有一道杀气射过来——
猛地咽了口口水,我有种大难临头的错觉……
也许,不是错觉!
努力保持镇定,我尽量克制住自己的表情有变化,客套敷衍地回了句:“你好张小姐,我是白青染。”
知道了我是哪号人以后,她对我的戒备心更重了,瞪着眼问:“你怎么知道,我用了特殊的方法,引回了奶奶的魂?”
我把那只玲珑宝塔从包里掏了出来,给她看:“我在你房间,找到了这个。”
她一见东西就激动了,在小强怀中挣扎着要出来,“宝塔!你还我的塔!还我!”
幸亏小强抱得紧,才没让她直接饿狼扑食似的朝我撞过来。
挣脱不开小强的束缚,她只有拼命地红着眼向我咆哮:“把东西还给我!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弄坏这件法器,我一定饶不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杀了你!啊——”
“这宝塔虽然能把亡魂困在其中,可同时也会损耗亡魂的阴寿,你把它困得越久,它就越难受,等到了次年中元节,亡魂如果还没有从塔里脱身,就会死在塔里!你觉得你这样做是在挽留你的奶奶,可实际上,你是在伤害她!”
我义愤填膺地捧着塔,打断她。“张蔷,你困了她那么久,她都不肯现身与你相见,只敢在你身后默默保护着你,你还不明白她的心意吗?她是不想让你为了她,一步步堕落进深渊。她这么疼爱你,怎么舍得看见你为她这样做!”
“奶奶……”张蔷腿一软,瘫倒在了小强的怀抱里,痛哭涕零地呢喃:“原来她一直都在,我还以为、还以为是因为我做得不够,所以才没办法与她相见……我奶奶呢?我奶奶呢!我求求你,告诉我,奶奶在哪里……”
看着女孩哭得这样撕心裂肺,我扭头,于心不忍地向刚走到我身边来的玄晔请示下一步该怎么做。
玄晔想了想,说:“问她,她脖子上的珠子,是从何处来的。”
我这才留意到女孩脖子上挂着的那颗弹珠大小,通体盘着黑气的玉珠。
这珠子我第一次瞧见时,就觉得不太对劲。
那会子,它还是海蓝色的。
“你脖子上的珠子,哪来的?”我问。
张蔷咬着牙,叛逆心很重地反呛我:“管你什么事!”
我叹道:“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帮你。你还想不想见到你奶奶了?”
用这句话要挟她,才终于奏效。
她咬住唇哑了一阵,很聪明地质问:“我凭什么相信你!万一你没安好心,不能让我与奶奶见面呢!”
“凭什么?当然凭这个法器现在在我手里了,凭我能看见她。你可以选择现在告诉我答案,赌一赌我有没有安好心。也可以选择把塔拿回去,继续做你需要做的事情,只是,希望你最后不要哭着后悔。”
我把塔往她面前送了送,她伸手想拿,可手却在半途顿住,“你说,这个塔会伤害奶奶?”
我很冷酷无情地强调:“先回答我的问题。”
她攥紧五指,犹豫了半分钟。
小强也在旁边帮我打帮腔:“姐,相信白学姐吧!白学姐她不会害你的,她很厉害,她一定能让你重新见到奶奶的。”
女孩哽咽了一下,然后抬眼,收了哭腔,严肃地告诉我:“这是一个算命瞎子给我的。”
玄晔在旁边问:“什么样的算命瞎子,身上有何特征?”
我转述给她:“那算命瞎子身上有什么特征?”
女孩摇摇头:“隔太久了,记得不太清了……对了,他手背上纹了条白蛇。”
玄晔眯了眯眼,深沉道:“问她,那算命先生都说了些什么。”
我接着转述:“那你还记不记得,他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她思纣着点头,“他算命很厉害,能算出我奶奶过世的时辰,他和我说,我奶奶很想我,因为心底挂念我,所以一直没下去。
他告诉我,只要我在半夜十二点找个十字路口,点一对白蜡烛,放一碗糯米,再烧一炷香,然后把宝塔放到香炉前,一直念着奶奶的名字,念七七四十九遍,奶奶的魂就会进入这个宝塔。
这个珠子就是宝塔的塔心,需要一直汲取男人的阳气才能给宝塔供应能量,让奶奶不受限制的留在阳间。等珠子的阳气汲取够了,奶奶就能一直留在我身边了。”
“你是为了让奶奶能够一直留下来,陪着你,所以才会把目标定在……这些男人身上?”我有些心疼她。
她笑笑,摇头说:“没出卖身体,就是亲个嘴而已,我需要阳气,需要很多很多阳气,我想奶奶了。”
“姐……”小强自责地低喃:“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这些事的……就算爸妈不要你,你也还有我这个弟弟,我是绝对不会抛弃你的。”
女孩很有良知地解释:“我明白这样做迟早会遭报应,我不能赌上无辜人的性命……就算要报应,也只需要报应在我一个人身上!我没他们那样狠心,我的心也是肉长的!”
我压抑的低头,把弄着手里的宝塔。
“告诉她,那个珠子是邪物,不能再佩戴了,本君会择时允她祖孙俩见上一面的。”
我点头,刚想问,却又听玄晔道:“小染,试试能不能让她将珠子,交给你看看。”
“嗯。”
“你要亲手从她那取过珠子,这个珠子邪气非常重,她自己,可能取不下来,也无法送给别人,沾了别人的手,极有可能会吸食去她与别人的魂魄。”
邪物?听起来怪吓人的。
我按照他的吩咐和女孩说:“等找个时间,会有人安排你和你奶奶见面的,你脖子上的这个珠子很邪门,不可以继续戴了。你可以取下来,给我看看吗?”
女孩不放心的害怕道:“当初那个算命先生给我这颗珠子的时候,警告过我,珠子不能摘下,否则奶奶的魂魄会有危险……”
我小心哄着:“这不是好东西,他骗了你。相信我,你和你奶奶会见面的。如果不摘下这个珠子,可能会对你,还有你身边的人,都有影响。”
“我……”她还是犹豫不决。
小强急的要上手,“哎呀姐,你就听白学姐一回吧!”
我见状赶紧一把抓住了小强的胳膊:“别碰。”
女孩趁机从小强怀里跑了开,跑到路边路灯下,精明的冲着我喊:“要我摘了珠子也可以,你先让我见到奶奶!”
我心累的也跑过去,靠近她,无奈道:“塔都在我手里了,你还挂个珠子没用,我和你弟弟是熟人,你应该相信我!那个算命瞎子来路不明,他的话你敢听吗?他要是真那么神,你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没见到你奶奶!”
女孩动摇了。
我看准时机赶紧走过去,粗鲁的伸手,索性直接抢。
但,我的手指刚碰到珠子,旁边的马路上突然投来了一束刺眼的白色灯光——
回头看过去,是辆直奔我俩而来的黑色私家车。
“姐——”
“染儿!”
私家车飞冲来的速度格外快,得有一百三十码!
千钧一发之瞬,我用力扯掉了女孩脖子上挂着的那颗黑珠子,一把将女孩推开……
可惜,已经晚了。
车头的右车灯还是撞到了那个女孩……
而我则被车头正中央部分给差点撞飞出去……
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撞裂开的疼痛感瞬间在脑海里炸开来,我浑身无力地摔倒在石砖地面上,全身上下都疼。
“二姐,学姐!”
“染儿,染儿!”玄晔把我从地上抱起来的时候,声音都是抖的。
我昏昏欲睡的在他怀中大口喘着气,努力睁大眼,想要看清他的模样。
瞧见他害怕的额角都冒冷汗了,眼神中都蕴满了我从未见过的恐慌,我吊着最后一口气,艰难的抬手,摸摸他的额:“没事、没事的,阿玄……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