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句话一出,我便后悔了,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奇怪别扭呢?
“不生气了,也不和烟络眉来眼去了。”他抚着我的头浅浅道。
“你还叫她烟络,叫的如此亲密!”
“……好,以后不叫的如此亲密了。”
我默不作声,他也叮嘱道:“那你以后也不许逢人就抱了。”
“我不逢人就抱,你还有可能占着我便宜么……”
“嗯?”
“不抱了不抱了,下次我控制住,一定不抱了!”
直到逼我发誓下次不许抱旁的男子之后,他才放下了心,不过,我们俩之间,明明是他总喜欢抱人来着,我与他在一起,多时明明是他主动来着……
但我深知这些话只能在心中想一想,是不可说出来的,毕竟他生气……不大好哄。
与他说了这样久的话,我二人的衣裳也在不觉间被热息给烘干了,为了不浪费银两,我特意扯着他在客栈的上等房中说话说到天昏,毕竟这一间上等房要不少银子,若只是在这里呆上一时半会儿,也太吃亏了些。
不过,碍于我们孤男寡女的,身份特殊,在这住一晚的想法,显然是不能有的。
好在这期间还是有收获的,我终于在云川的口中套出了他接近烟络郡主的目的。原来,真正意图接近烟络郡主的人是谢无伤。
十几年前,朝廷动乱,昏君无能,乱臣贼子当道,敬武侯一心忠于皇室,得知乱臣意图残害皇家子嗣之后,不惜冒着杀头的危险前去营救诸位皇子,奈何后来寡不敌众,身陷囹圄的四位皇子,到头来只救下了一位。这一位,便是如今的九皇子。
彼时敬武侯与晋北侯两家乃是世交,两位侯爷的关系亦是极好,敬武侯前去营救皇子之前特意请晋北侯出兵相助,晋北侯虽是答应,却没有及时出兵,导致敬武侯手下将士全部惨死。
敬武侯带着年幼的九皇子逃出险境后才遇到了晋北侯,而这到手的功劳,便白白被晋北侯给分了一半去。自然,这还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是当年敬武侯因坏了奸臣的好事,被奸臣诬陷造反,甚至将残害皇子的罪名一并加在了敬武侯的头上。皇帝本是不大相信,可谁想,晋北侯竟在御前做了伪证。
晋北侯背叛了敬武侯,陷敬武侯于不义,也害了敬武侯一家三百多口全部死在刀刃之下。敬武侯府被灭门的那一日,敬武侯将小侯爷交到了结拜兄弟谢远道的手里,告诉了小侯爷事情的真相,原来当初营救皇子时,他本有六分胜算,是晋北侯泄露了机密,害的他兵败,害的三位皇子丢去性命。敬武侯晓得谢家在晋州的地位,嘱咐小侯爷不要替自己报仇,好好和义父义母生活,平平静静的过完一生。
谢远道带着小侯爷回了家,给其改名为谢无伤,对外宣称是夫人早年生的孩子,因着和尚算命说他幼时命中有劫,需在佛寺才能保得平安,故而一生下来就和乳母一起被送去佛寺躲劫了。如今劫难已过,自也要接回来。如此巧妙的说法自能瞒住不少人的法眼,即便有人不相信,一见那小小的谢无忧一口咬定那俊美少年就是自己的哥哥,众人就更加没疑点可寻了。
三年前皇九子在朝中元老的扶持下登了皇位,用了三年时光稳定朝局,斩了叛贼。而晋北侯更是借着皇九子的救命恩人身份自居,目中无人。谢无伤曾在谢无患送往家中的书信中看过,说皇帝对当年敬武侯满门被灭的惨案有所怀疑,几度欲要追查,但此事有关于晋北侯,晋北侯这些年来拥兵自大,若真的查起来,没有十足的把握定是不可轻举妄动的,不然与晋北侯撕破了脸,谁也不好受。
谢无伤也是知道了皇帝有意要替自己父亲平反,这才萌生起为爹娘洗冤的想法,至于靠近烟络郡主,只是想通过烟络郡主查到晋北侯与乱臣勾搭成奸的证据,且当年,谢无伤与烟络郡主实乃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烟络郡主的直觉并没有错,他就是当年的小侯爷。
谢无伤口中与云川做的交易,便是请云川助自己一臂之力,为父母伸冤。
亏我还以为云川是真的喜欢那位烟络郡主,没想到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计谋,而之所以由云川出面,大抵是谢无伤自己也晓得,自己是块木头疙瘩,毕竟连自己一心疼爱多少年的无忧都不敢碰,遑论是引的烟络郡主春心乱动了。
可这,不是明摆着的美人计么!
对此我表示不大开心,而云川也是答应我,以后尽量少接近烟络郡主。况且自上次谢无伤自导自演引来了一场刺杀后,烟络郡主便对舍身护自己周全的谢无伤暗许芳心了。日前还听说,烟络郡主有意要求自己父亲做主,想让皇上改旨赐婚,将自己赐给谢无伤。而晋北侯向来疼爱这个女儿打紧,近几日便要传谢无伤前去拜见了。
但,说到底这烟络郡主怕是自己都不晓得,她喜欢的到底是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谢无伤,还是这个待人温和有礼,刻意接近的云川了。
说了一下午的话,待繁星当头时我们才回到了谢家,彼时谢府内还是安安静静的,秋风扫落叶的声音显得格外凄凉,他亲自送我回了无忧的院子,正巧碰上了在院中摘花的无忧。
无忧见我二人终于和好,也是替我松了一口气,大方有礼的走来同云川行了个礼:“云川公子。”
云川优雅道:“无忧小姐不必多礼,你与小九乃是挚友,无须生疏,日后唤我云川便好。”
无忧想了想,柔柔一笑道:“唤公子名讳,实属无礼,不如就随二哥,唤公子云川哥哥。”
云川点头:“嗯,都好。”
“云川哥哥不常来这边,如今天色不早,不如就在此处用晚饭吧,也可多陪陪如仙。”无忧这丫头素来善解人意,此番也是故意给我二人留机会。
我脸红开口:“这……”
云川却挑眉应的快:“好啊,那我就留在此处,再陪小九一会儿。”
我怔住,迟钝且羞涩的低声问了句:“留下陪我,你就这样开心么?”
云川浅笑不语,我倏然想起了日前的那件事,昂头忙同云川道:“啊,你留下来也挺好,正好我有事找你帮忙来着。”看向无忧,“那个,等吃完饭,你可否将偏房借给我用用?”
无忧点头,明眸皎然:“嗯,如仙尽管自便就行。”
“那就好!”
我欣然拂了拂袖子,见云川没有动静,便主动握住了他的手:“那走吧,咱们吃饭去!”
他勾唇,目光柔柔的看着我,任我将他拉进房间。
无忧亦是抬袖遮唇,轻轻一笑,慢步跟了上来。
——
晚饭用过,我拉着云川去了偏房琢磨画像之事,房内掌灯两盏,烛火昏暗,我特意执起烛台将烛火往云川的手边靠了靠,目光落在他行云流水的笔墨上,叹为观止:“你们这些会画画的,都只消听人描述一番,便可勾勒出一模一样的么?这幅画,除了感觉与那副画不大一样之外,连这眉宇间的惆怅都描绘的一般无二。”
他挽袖添罢了树梢两盏零落的菩提花,唇角带笑道:“在下不才,往昔闲来无事,钻研过绘画道,颇通一二,虽不能将古画临摹的精致,但八九分总是有的。”
我俯身,托着下巴问他:“那岂不是,你这造诣都已经到了可以去给人画赝品的地步了?”
“小九。”他未抬头,目光依旧落在画中人之上,“赝品永远是赝品,假乱不得真,真的永远是真的,而假的,永远是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真真假假,其实在我的眼中瞧着,都是一个模样……
“你说的这些大道理,我不懂。但是我想到了谛听的圣德殿里有一副天帝大人亲手所画的桃山花鸟图,我一早就想将那图诓过来称场子了,只是谛听小气,将那画宝贝的打紧,下次你也给我临摹一副,我去换一换……”
一昂头,恰好对上了他那双不大愉悦的眸子,他撂下画笔,凑近我些,嗓音低沉:“小九你竟然要拿我的画,去换旁人的画?”
我一听他这语气,便晓得这厢又开始不高兴了,未免他像上次那样几日不理我,我赶忙讪笑解释道:“咳云川,我这不是不欣赏你的画,我只是……觉得那是天帝的丹青,若是能得天帝丹青收藏,等过个几万年我再将其卖了,能赚不少钱呢,到时候……我们一人一半!”
他挑眉,寒着脸问我:“哦?你想收藏天帝的丹青?”
我轻咳了几声,唯恐他再炸毛,便好言好语道:“其实,我是觉得,天帝丹青上那枚大印比较好看,你想啊,天帝掌管六合八荒,天帝的大印,特威武气派。天帝每作完一副丹青,都会在上盖上一枚大印,你也晓得,我不懂书画,但是有那枚大印在,将东西挂在屋内岂不是特长脸?”
“你喜欢的是带大印的画?”他拧了拧眉心,略表深思。
我连是点头,掰着手指头道:“我师父说,但凭带大印的字画都不送寻常人,昔年我师父也写过两张字,字下方也盖了大印,但没想到我还没赶过去看个影,字就被大师兄和十八师兄给先抢去了。我不爱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但我喜欢先收藏,再等许多年后当个孤品给卖出去……对了,我大师兄当年还夸我很有赚钱的头脑呢……”
目光再落回云川这里,只见他彼时已从容抽出了一张崭新的宣纸,提笔蘸墨,顺便道:“你说,天帝的那副画叫什么?”
我不大清楚他接下来准备做什么,诚实的开口:“桃山花鸟图。”
“桃山?”他想了一阵,笔墨落于宣纸上,潇潇洒洒几条墨痕,徐徐勾勒出青山绿水的轮廓。
我吃惊的站在他身侧,看着他游刃有余的提笔在画卷上画出山水花鸟,游云暖风,一笔一画皆是栩栩如生,恍若那画中飘零的花瓣下一瞬便要被风吹出现实一般。
点点墨痕晕开山水,一方青色渲染天地,桃花绚烂,片片生动,观之入微甚至连花深处的花蕊都似在迎风抖擞精神。碧水徜徉天际边,孤舟一盏琉璃灯,涟漪推开碧水汪汪,桃花随流水,同舟而行。
这画里哪曾是什么桃山,明明就是凡人所说的世外仙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