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官依着礼数展开法旨,将阎君那圣旨上的句子皆数铿锵有力的读出来,“冥府仙人花如仙,人品贵重,谦和有礼,甚得本君之心,于日前又查得冥府大案,赏罚得体以正冥界公威,本君甚慰。今有判官殿阴律司判官一职空缺,尔身为判官殿少君,理应为本司尽心尽力,故本君敕封尔为阴律司新任判官,此日起代为掌管阴律司,直到钟判官回府为是,即刻上任,不得有误。”
这道圣旨,该是前不久才补的吧,我记得阎君招我回来的那道圣旨上不是这般写的来着,许是阎君大人觉得那道圣旨不大权威,所以才又给我写了道,特意将功绩也给加上去的?
不管圣旨一样不一样,总之接了就好。我抬起双手,正声谢恩:“花如仙接旨,叩谢阎君大恩,阎君陛下万载长春,寿与天齐。”
绢帛圣旨放进了我的手中,司礼官大哥亲自扶我起身,与我相视一眼后直接跳过了余下的过程,携我转身面向众人:“判官殿众阴官,拜见新任判官大人。”
黑压压的人海换了个方向跪拜,齐呼一句:“见过判官大人,判官大人圣安千秋!”声势浩瀚,势可通天。
我收了那道玄色搭金线的锦帛,抬袖稳重的与诸位道:“诸位不必有礼,本官初掌管阴律司,不足之处还望诸位多加提点。”
“谨遵判官教诲。”
一众人海相继起身,殿下的牛头马面还在偷偷摸摸的你推我攘,站起身后又小声的嘀咕了几句什么,之后才像是壮足了胆子般抬头看我。
目光撞到我的容颜上时,牛头那厢吓得下巴快掉了下来,而马面那张长脸亦是扭曲的不成模样……
“嗳,大哥大哥你怎么了!”
“老二,你怎么了!”
“小六子!”
“大虎哥!”
殿上的惊呼声此起彼伏,而应声倒下去的那几位……皆是我往日的故友……我唇角抽搐的看着彼时已经乱成一锅粥的阴律司队伍,只觉得这些人的胆子也忒小了……我这第一天上任就吓晕了这么多阴差,不晓得赶明儿冥府的长舌妇们又该如何编排我了……
批斗大会没法再开下去了,只因为阴律司的阴官们出了状况,一个二个都当场翻白眼了,引得余下三司个个瞠目结舌,惊的说不出话来。于是三位爷爷商量了一番,决定此次批斗大会暂且作罢,先让那些人养回神要紧。
只是苦了绛璃大人,因着晕倒的皆是他的手下,其他阴兵统领连看他的眼神都不大一样了。
加官上任后,我并未直接奔去阴律司处理公务,而是很有良心的请来了冥医给我那苦命的大哥先治一治,万一被我吓出个好歹以后我怎么对得起他!
“倒真是天下奇闻,有哪个官像你这样,头一天便吓晕了不少属下,且都是自己手底下的人,怎就不晓得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个道理?”
自从回府同云川讲了这个事情,他那厢就憋不住的笑了半个时辰,至今才同我说上一句话。
我颓废的趴在茶桌上扶脑袋,扭头看了眼身后还在躺着的大哥,以及面部抽筋,躲在墙角画圈圈的二哥,苦闷叹道:“我这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如何就成了凶神恶煞,头天上任就把鬼差给吓晕了,以后游走三界我还怎么混。前三万年里,我都是担了个温柔美人的虚号,现在……他们不唤我毒娘子我便谢天谢地了。”
“可能,他们不大能接受,以前朝夕相处的小兄弟有一日忽然变成了名震幽冥地府的女判官这件事,所以,才兴奋的晕了过去。”
“兴奋么?”我抬手一指蹲在墙角画了半个时辰圈圈的马面:“你觉得我二哥,他现在像是兴奋的模样么?”
“……”云川也没法圆这个说法了。
冥医给大哥把完了脉后笑吟吟的走了过来,“启禀花大人,牛头大人此乃激动过度,方晕了过去,下官已经替牛头大人上下检查了一通,除了牛头大人近日有些消化不良之外,并没有什么大问题。许是再等他睡一觉,他便可苏醒了。”
“消化不良。”我很是着急的抬手,指尖敲着桌面,“有没有什么能让他快速醒过来的法子?他这样躺着,我有些担心。”
冥医闻言阴森森的勾唇一笑,“有有有,当然有!”随即从自己的袖角抽出了一张又粗又长的……绣花针?“花大人您放心嘞,下官对付晕厥之症,可是极有经验的,只需这样轻轻一扎,保准他立刻神志清醒,头不晕眼不花,活蹦乱跳的站在大人您面前!”
我如得珍宝,“还有这等功效?快快快,快给本官的大哥用上!”
“好嘞!”冥医笑的花枝乱颤,提着绣花针便要往牛头床前走去,抬步要走,没走动。低头一看却不知马面何时已经扑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腿,满眼老泪的控诉着:“你休想骗我三弟,老子可是记得的,上次你就是用这根针扎的那蜇人马蜂三天三夜不能下床的!你今日还想对我大哥下手,你做梦,老子是不会让你如愿的!”
“哎呀呀上次不是失手了么!这次我保证,只要你们配合的,在下一定让牛头大人,全身舒爽,脱胎换骨……”
“换你娘的骨,老牛头还没娶媳妇呢,万一你把他扎废了怎么办!”
“马面大人你倒是放手啊!”
“不放,打死也不放!”
两人从之前的拌嘴吵闹演化成了就地撕扯,扯着扯着那冥医不知怎么地就身子一歪摔倒在地,也不知怎么地就撞上了床头一只上好的雪山玉花瓶,那花瓶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度极美的抛线,砰的一声就砸在了床上牛头的肚子上……
“啊……”一声牛的惨叫,某人搂住花瓶弹坐起身,惊出一头冷汗……
我敛眉往后退了一步,不忍直视的躲在了云川袖子后,待那撕扯的两人平复下来后才悄悄拽着云川袖子露出半个头。
“老牛头!你终于醒了!”马面激动的扑了上去,抓住牛头肩膀使劲晃了晃,满眼欣喜:“太好了,没死,还活着!”
牛头也被晃醒了神,反抓住马面的肩膀比马面还要激动些:“二弟我做了个好可怕的梦!我梦见了花花,咱们的三弟啊!你知道么,我梦见她变成女人了!女人了啊!开阳那个狗娘养的都把咱们的三弟给逼变性了,好可怕好可怕,尤其她对我那莞尔一笑……我感觉到那笑容里有深深的怨气啊,看的我全身发抖!我还梦见她拼死拼活的要嫁给我,你说我一个正直男人,怎能做那不义之事,我就拒绝啊,可她硬是逼着我,逼着我为她卖艺还卖身!”
一串不着边际的话说完还应景的抹了把眼泪和鼻涕。
我眼角乱跳的从云川身后走出来,压低声与云川道:“大哥这是……脑子被砸坏掉了吧。”
不过方才那花瓶没有砸在他脑袋上啊!
马面亦是被这番话雷的里焦外嫩,黑着脸将他的手从肩上扒下来,一巴掌呼过去,打的牛头两眼冒金花。
“嗷……老马你呼我做什么!”牛头怒火中烧,马面淡定的掸了掸袖子,往后撤退了半步,露出我的影子,也是那一瞬,牛头陡然瞳孔放大,瞧着我的眼神越来越直,越来越生硬……
“砰——”
“死老牛!”
牛头大哥又一翻眼,晕了过去。
我废神的揉了揉眉心,“有那么可怕么,竟被吓晕了两回……”
云川走了过来,“小九你……很不错,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这头俩把,都烧在了这头牛的身上,他,委实也挺可怜的。”
我委屈的瘪嘴:“看来,我还是暂时离他远些吧,不然等会儿再晕一次我怕他受不住。”
“肯走了?”云川别有深意的朝我伸出一只手,我望着他那只手不明白,他补充道:“那就把手递过来,我替他们,把你这位红颜祸水带走。”
“红颜祸水?”我不悦的瞪他,“我才不是红颜祸水呢!”欲往前走不理他,但半途中我又忽想到了一件事,收回步子,捞住他垂在袖子中的凉手:“正好要带你去个地方,走吧,趁着我现在无事,先解决你的问题。”
“我的问题?”
幽幽冥域,清风撩拨着一海忘忧花,树树苍松生的笔直,晚月花藤自树根出盘根错节的往上攀爬,在树冠深处绽放出盏盏白月花,淡蓝色的荧光在园中飞舞,花海中央是片药草园子,几方碧绿围拢着一处小竹楼,有花藤顺着墙缝开出小花,门前水车流淌着汩汩山泉水,顺着地纹脉络灌溉一洼雪莲灵芝。
头顶菩提树簌簌扬扬的抖动着枝头花瓣,黄花铺满门前泥土地,风一吹便掀起了阵阵花雨,好不雅致。
司药仙子替云川把完了脉,收回了堇色梨花帕,沉沉与我道:“云公子的身子,确是虚弱。不过归根结底,也是因着魂魄残缺不全的原因。小神替云川公子仔细查探了一番,发现公子此时身体中唯有两魂,丢失的那缕魂魄,正是至关重要的天魂。听云公子的意思,是打算暂时不去寻回那缕魂魄了么?按理来说,不入轮回,少个魂魄也是没有大碍,但失去魂魄所带来的副作用,怕是会让云公子难受百倍。”
我着急追问道:“是什么副作用?”
司药仙子道:“比如公子身上的寒症乃是从肉体中带下来的,若少了天魂,就没有压制抗衡的力量,寒症会在体中放大千百倍,每每发作都会心如刀绞,犹如,万箭穿心之痛。”
“万箭穿心?”心头有些发抖,我一把抓住了云川,五指紧握他手腕,他侧首看我,目光深邃。“我头次见他发作的时候,他的确魂魄虚弱的厉害,我还以为这是正常魂魄都要经历的,谁知,他竟会那么疼……司药仙子,烦劳一定要替他解了这寒症,他魂魄太弱,我怕他,有一日会承受不住。”
司药仙子整理着手中药箱,“其实眼下最严重的问题还不是这个,有凝神草在他体中,他会好受许多,眼下难在,云川公子的魂魄受了重伤,若不加紧治疗,会有魂散的危险。”
“魂魄受了重伤?”我呢喃出声,不自觉的看向云川,他抿了抿泛白的薄唇,神色颇为沉重,故意昂头不看我。我抓着他的手低低地问:“什么时候的事情,你的魂魄,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不答我,司药仙子提醒道:“是被一股强力所伤,应该修为,在你我之上。”
修为在我之上,我皱眉思索,仔细回想了良久,才从昔日的回忆中寻到几处蛛丝马迹,是我被常上君绑架的那回,我记得,他受了那魔头几掌。依着魔头的功力,连打散他的魂魄都不在话下,何况是令他重伤呢。怪我,后来我见他一切如常,便自动忽略了他受伤的这件事。原来,他的魂魄已被伤的如此严重……这个傻瓜,为何不同我说呢。
起身扣袖同司药仙子恭恭敬敬的一礼,司药仙子赶忙站了起来,扶住我的胳膊:“大人这是做什么?”
“请司药仙子一定要救救云川,司药仙子的大恩大德,花如仙会一辈子铭记在心,还请仙子,出手相救!”
一字一句,说的铿锵诚恳。
司药仙子点头:“大人放心,司药乃是冥界的医官,自会尽心救治云川公子。小神即日便开始为云川公子配药,不过,若是想功效达的到,还需内外齐下手才好,小神日后五天,每天都会派童子前去判官府送药,大人只需命人将药洒在温泉中,每日看守云川公子泡足一个时辰便好。不过大人定要谨记,一定要泡足一个时辰方够,如此才能令药汁浸透全身五脏六腑。”
“好。”
“此外,还有一物,需得大人亲自去采。”
我一一记下:“仙子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