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辆加长的牛车,车上有个罩着麻布的笼子,麻布下时不时地传来吱吱吱的叫声,被风撩开的一角,露出些闪着精光的眼睛来。
赶车的班头面目寻常,身前挎着个大锡壶。
隔着人群,小七妹仔细打量着坐在车辕的婆子,她缩着脖子驼着背,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按照李老三和丽娘子的形容,这就是田嫂子,也是她找了几年才找到的第一个会活人造畜的拍花婆子。
她会是梅姨吗?
手指因为激动而感觉到微微发麻,小七妹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几步。
无论是不是,这个驼背婆子只能落到自已手里。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缩头缩脑的婆子突然抬头看向人群,眼里精光乍现。
小七妹垂下眼帘,直到有人捅了捅她后背。
王麻子:“小道士,你发什么呆?别告诉我你没看过猴戏?”
她转头戏谑道:“要不,那一贯钱还我,我能看五回猴戏。”
王麻子迅速捂紧了口袋从她眼前消失:“给我了就是我的,想都别想。”
小七妹迅速一把揪住他:“哎,开个玩笑啦,走,去看看猴子去。”
牛车已经被城门守卫拦住,麻布被掀开,满笼子的猴子在上蹿下跳,吱哇乱叫,张牙舞爪……
小七妹见守卫虽然没有打开笼子,但也在笼外仔细核对,只是没过一会,就见守卫将路引还给婆子,又挥手放了行。
她顿时心里一个咯噔。
难道这“活人造畜”,竟能逼真到可以瞒天过海?
牛车已经咯吱咯吱的往城门外而去。
小七妹朝天吹了声口哨,又暗中将一颗石子弹向笼子上的插销。
啾……
头顶一声清脆的鹰啼,一只苍鹰从城门上飞下来,贴着头顶掠过,不偏不斜的落在笼子上。
就像在巡视领地一样,这苍鹰踱着步,竟丝毫不惧人,对着笼子里就是一顿乱啄。
尖喙所到之处,尽是猴子的惨叫声,笼子里乱成了一团。
婆子火急火燎的伸手来赶,哪知她才一抬手,苍鹰竟似通人性般调转方向,“呼”的一下挟着劲风朝她眼睛啄来。
唬得婆子手忙脚乱的往后一滚,从牛车上掉落下来。
笼子一歪,插销随之一滑,笼子门居然打开了。
那只精壮的猴子身上带了伤,率先舞着爪子跳了出来,带着几只野性难驯的猴子冲进了人群,见东西就抢。
挑着菜担子和柴担子的农户们闪避不及,被撞翻在地。
有路人被猴子扯住了头发,有路人被猴子抢了手里的包袱,还有看护不及的幼童被猴子拖出了队伍,搞得城门口一片止不住的骚乱。
小七妹一手揪着王麻子,一手捂着鼻子:“咦,猴子有什么看头,又臭又凶。”
王麻子:“也有不凶的,你看那只小的,在笼子里睡得可香哩。”
笼子里,干草堆上到处都有猴子的屎尿,臭不可闻。
有只小猴子蜷缩着在匍匐在草上,不时蠕动着身体,头颈上猴毛还在细微颤动,弓背抬头时,发出了一点微弱的声音。
王麻子咦了一声,揉了揉耳朵:“小道士,你听见了吗?”
他耳朵好像坏掉了,怎么听见身边有人在喊救命。
但转头看,除了小道士,身边没有其他人,而小道士也闭着嘴巴没说话。
“救命……我是周家小小姐……不是猴……”
王麻子又揉揉耳朵,青天白日的,这咋还做梦了呢。
他犹豫了会,回头看看离自已还有些距离的牛车,半信半疑地问:“小道士,你见过会说话的猴子吗?”
“见过,”小七妹说,“人扮的猴子会说话。”
刚转身往回走,王麻子又听见一声喊:“别走,救我,一千贯钱……”
好像只有自已能听见这个声音,王麻子有点惊又有点喜,当下立刻回头凑近了去看笼子里那只小猴。
正忙着收猴的班头飞快赶来,一边拉着牛车想走,一边呵斥他:“起开,别拦着路。”
“救我,我值一千贯钱。”
王麻子分明是想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笼子前一扑,正对上小猴的脸。
它正十分艰难地抬起毛茸茸的脑袋茫然四看,又无力地耷拉了下去。
它的两只眼睛下,分明有两圈带血的泪迹。
它垂下头时,王麻子又听到了“救我能一千贯钱”的声音。
突然间,王麻子福临心至,抢在班头之前伸手进了笼子将小猴提起来。
然后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小猴”起伏微弱的胸脯上,隐约可见一道细密的缝线痕迹,针眼处正渗出斑斑血点来,头脸上毛发茂密,却在眼眶下各有一条狰狞的血线,让人不忍直视。
那双因为匍匐而一直藏在肚腹下的爪子,分明是小毛毛头肉嘟嘟的小手。
王麻子激动地大喊:“一千贯钱,一千贯钱……这猴子是周家的小小姐……”
人群沸腾起来了。
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班头顾不得牛车,拔腿就往城门外飞奔,被赶来的守卫眼疾手快的一脚踢倒在地。
“快,关城门,谁都不许进出。”
“快通知周家来认人……”
而被人群簇拥着的王麻子欣喜若狂:“发达了,我发达了,小道士……”
王麻子环顾四周,城门口乱哄哄的,好多人挤上来看“一千贯钱”,却不见那个神神叨叨一身反骨的小道士。
人群外转角处,有个穿着灰色道袍的奇怪身影在快速行走,肩上好像蹲着一只灰褐色的大鸟。
他定睛仔细去看,却只看到灰色的衣角一晃,人影已消失不见。
市集口,还留着一个空荡荡的摊子,和一个“十天不开张开张吃十天”的招牌。
城门“砰”的关上了,猴戏班的班头被踹倒在地,唯有那个畏畏缩缩的驼背婆子不见了踪影。
……